第一百二十三章 本是佳肴(求月票、求推薦票)
面對崖山民修遞來的橄欖枝,王璟山心底的動搖險些難以掩蓋。
只因這誘人的烤魚,彷彿是四萬胎息與無盡權力的具象化,試問天下男兒,誰能抗拒此等誘惑?
話雖如此,王璟山卻僅在瞬息之間,便壓下了心中的雜念,抬手接魚之勢戛然而止。
他輕吐濁氣,目光緩緩落向江岸。
但見對面人影斑駁,歡聲笑語交織着酒香飯飽的饜足;
靈光閃爍間,赤膊的修士們如孩童般追逐嬉戲。
眼前之景,既似世外桃源般恬靜,又透着幾分遺世的孤寂與陌生。
此刻,江浪滔滔拍岸,海風輕拂而來,帶着清涼的慰藉,輕輕撫過少年的身軀。
恍惚間,江岸化作了一望無垠的靈田;
他疑似望見了十歲的自己,正與王氏的家人親眷,及無數凡夫俗子,各自攙護着一株細扁的靈稻。
不知怎的,那些臉上寫滿困惑的身影,竟與眼前這些無憂無慮的修士們,奇妙地重疊在了一起,彷彿在問:
“那我們呢?”
余樵不解道:“劍仙在問什麼?”
少年轉頭望回余樵,眼中透出清明之光:
“無崖仙門創建后,凡人的未來又將如何?”
余樵被這個問題驚得一愣。他未料到王璟山會關心此事,思索片刻后,方才回答:
“凡人么,自始至終,他們的命運都不會改變。”
“……余老,您是民修。”
王璟山將重音咬在“修”字之前。
“不錯,我是修士。”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似是對少年的情緒感到費解:
“劍仙不會以為,我等本質上,仍與凡夫俗子無異吧?”
不待少年回應,他已自顧自地繼續道:
“是了,劍仙師承文相公,自會信奉那套仙凡平等的理念。”
王璟山眉頭微挑:
“仙凡平等,有何不妥?”
“非是妥與不妥,而是大謬。”
余樵嘆道:
“敢問劍仙,人若境遇變遷,其身份安能如舊?
“就如那唐末的黃巢,出身鹽商,聚集一幫農兵憤然起義。短短數年,便令大唐國力衰頹,最終在長安稱帝,以‘王霸’為年號。
“試問,此時的黃巢,還是當初那個商賈之子嗎?”
余樵稍作停頓,目光深邃而悠遠:
“黃巢稱帝后,自然會提拔親信,此乃人之常情,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但他能否逐一顧及,那數十萬隨他起義的農民軍,又或者平等對待天下商賈?
“既不能顧,也無心去顧。
“世俗之中,身份的轉換尚且翻天覆地,修士與凡人之間的鴻溝,顯然更加深不可測。
“我等無需依賴律法軍隊,心念一動,便可左右眾多凡人的生死;
“力量之差,猶如雲泥之別,豈能再說我輩修士,與凡人是同類?”
最後,余樵蓋棺定論道:
“總而言之,仙凡平等之說純屬虛妄。劍仙切莫為陳腐儒學所惑,誤將一身修為投入歧途。”
少年不語。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余樵舉起烤魚,幾欲遞至王璟山指尖,
“今夜過後,我等必將另尋新傳人。望劍仙勿因一時意氣,痛失千秋之名。”
王璟山稍作思索,便將目光再度投向江岸,詢問道:
“若我執掌宗門,能否扭轉這數萬民修的觀念,使他們重拾自力更生,摒棄對民脂民膏的依賴?”
“唉。”
余樵聞聽后,長嘆一聲,面上難掩失望之情,彷彿已預見未來的重重困境:
“崖山正道中,昔日出身漁民的修士多達九千七百五十五人。但劍仙,你且細觀錢塘江岸,現在停泊的漁船有幾艘?”
“唯此一處,再無其他。”
“雖說捕魚是生計,不是癖好。可如今,我輩連憶苦思甜都尚且不願,劍仙又怎能以宗主之名,孤身對抗這滾滾的修真大勢呢?”
二人默然相對,唯有潮水漲落的聲響縈繞耳畔。
許久的沉寂后,王璟山方才低聲開口:
“多謝余老前輩今日教誨,晚輩定當銘記於心。”
“那這烤魚——”
“——烤魚本是佳肴。”
言罷,少年後退半步,低頭拱手,盡顯謙卑:
“奈何寒風如刀,縱然美味在前,也只能忍痛辜負。”
燭光閃動,明暗交替。
余樵面色驀然一沉,先前的和藹平易,徹底煙消雲散。
“善。”
老人將手伸進夜色,那烤魚頓時“撲通”一聲,掉進江水。
“只是劍仙先前應允我等的要事,萬不可食言。此乃燃眉之急,刻不容緩。”
“余老前輩放心,晚輩必每日辰時抵達錢塘,決不耽誤法像進度。”
余樵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他的承諾:
“既如此,劍仙今夜便可離去了。”
“晚輩告辭。”
王璟山手臂一展,背上木劍解開束縛,墜入江水之中。
緊接着,他也縱身一躍,跳下漁船。
頃刻間,少年周身靈光涌動,如龍般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盤旋一周后,加速消失在了崖山派大本營上方。
底下,圍觀的民修們之所以遲遲沒有散去,大多是為了再次目睹劍仙御劍飛行的英姿。
眼見心愿達成,他們歡呼雀躍,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掌聲如潮水般湧向夜空。
船外嘈雜聲此起彼伏,船內的余樵卻恍若未聞。
他緩緩坐回甲板之上,從袖中取出一支竹笛,輕輕吹奏起來。
等了數息,潘招娣穿過人群,落在漁船的蓬頂,居高臨下地瞥着老人,冷聲道:
“怎麼,被選中的男修拒絕,又準備回頭栽培我了?”
余樵聽了,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險些掐斷手裏的竹笛。
他連皇修主持的封禪大典,都不願看到女修越俎代庖,更何況是將無崖仙門的未來,全盤託付給潘招娣?
於是,他只能對身後之事避而不談,僅以話事人的口吻威嚴施令:
“你不是一直想着跟他比試嗎?待封禪大典結束,便率領一千修士,到越州將他圍殺!”
聽了這話,潘招娣嘴角竟難得地浮現出几絲笑意,如同戰場上初綻的花朵,帶着幾分殘酷與狡黠。
旋即,她將目光轉對王璟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說道:
“想要取他性命,恐怕並非易事……畢竟,他若御劍高飛,逃之夭夭,誰又能追得上他的腳步?”
“這就不必擔心了。”
余樵先將竹笛塞回原處,跟着捂嘴猛咳幾聲。
“北邊傳來消息,馮忠全將王氏倖存的族人,全都放了回來。”
蓋住掌心的血漬后,這老人才語氣森然道:
“此子如此仁義心善,來年二月,怎會拋棄親族,獨自遠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