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言者無罪
嚴震直再次來到了文華殿,這位工部尚書倒是坦誠,“殿下,若是疏浚大運河,臣以為現在難有足夠多的工匠、役夫。”
朱允熥則笑着說道,“我也不是要一口氣徵調天下役夫,隋煬帝的前車之鑒還在眼前,我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嚴尚書,你怕是多慮了吧?”
道衍也笑着說道,“尚書大人,我以為此次疏浚大運河是朝廷該做之事。”
嚴震直則直接說道,“疏浚大運河自然應該,再者說來如今只是疏浚,自然比不上當初開鑿運河。就算是蒙元,那也要疏浚運河。”
這倒也是實話,就算是元朝的時候也對大運河進行了疏浚和翻修。
嚴震直看着朱允熥,說道,“蒙元無道,只是也做了些事情。當年蒙古人定都北平,為了使南北相連,不再繞道洛陽,必須開鑿運河把糧食從南方運到北方,在翻修運河時也繞開了洛陽。”
這個事情朱允熥自然明白,隋唐時期的大運河分為永濟渠、通濟渠、邗溝、江南河四段。
不過那時候的大運河,洛陽就是一個繞不開的點了,而揚州則是繁華一時,因為這是南北樞紐。
而蒙古人則是花了十年,先後開鑿三段河道,把原來以洛陽為中心的隋代橫向運河,修築成以大都為中心,南下直達杭州的縱向大運河。
挖出來濟州河和會通河,把天津至江蘇清江之間的天然河道和湖泊聯接起來,清江以南接邗溝和江南運河,直達杭州。
而原本廢棄的通惠河被重新開挖,形成了北平到天津的通惠河。
這也算是京杭大運河的前身了,大明現在來看也是可以因此受惠。
朱允熥看向嚴震直,認真說道,“我想着你也該明白,將南方的糧食運去北邊如何重要!現在你來說這些,無非就是想知道朝廷會不會重新通往洛陽那段!”
嚴震直也不說話,他確實就是這麼個心思,這一點也是無比的重要,關繫着接下來的工作。
朱允熥也不隱瞞自己的想法,“按照元時運河疏浚、修築,這些年不少地方也泥沙太多有所淤塞。你們也該知道奪淮入海造成不少地方受水患,好好的想想如何在用疏浚運河的契機改善水患。”
這倒不見得就是朱允熥想要一魚多吃,單純的就是如果有條件的話,他還是希望帶來更多的收穫,以及稍微的有着一些長遠的目光。
畢竟有些事情不得不考慮,蒙古人統治時期雖然花了不少力氣在大運河上,但是當年的戰亂等等,也導致現如今不少河段難以通行。
嚴震直則立刻說道,“回殿下,臣以為疏浚運河,當先修江南河段。”
朱允熥就看向嚴震直,嚴肅說道,“人都可以有私心,這一點我不多問。只是你如果說不出些緣由,那我就得好好查一查了。”
嚴震直嚇了一大跳,可以說他算得上是皇太孫比較賞識的大臣之一,這麼些年也有不少的優待。
不誇張的來說,這算得上是嚴震直被最嚴厲警告的一次了,這真的算是此前從未有過的待遇,甚至就是在被太孫敲打了。
朱允熥繼續說道,“太倉港的事情你多少聽說了一些,現如今就有朝臣和地方士紳勾連。這還沒點事情,這些人就絞盡腦汁在想法子,你說說為何?”
嚴震直就有些叫苦不迭了,實在是選擇上奏事情的時間太不巧了,趕在這麼個風口浪尖、太孫多疑的時候奏報,也怪不得殿下開始懷疑了。
不過就算是殿下有所懷疑,嚴震直還是要說出自己的一些觀點,他也自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斜,畢竟富戶出身的他對於尋常的錢財看不上。
取得政績,這對嚴震直來說更加的有吸引力,成為能臣也是他的一個抱負。
他雖然是工部尚書,但是不算是正經的讀書人,和科舉入仕的同僚們有所區別。以糧長的身份入仕,可以說這是大明的第一人。
這是他的驕傲,同樣也是他的一些壓力,必須要將一些事情做的更好,才能讓那些同僚們認可,才可以報答皇帝的簡拔之恩。
雖然心裏叫苦不迭,不過嚴震直還是說道,“殿下,江南河道最該修築、疏浚,一來可讓揚州再次繁華,二來就是可為山東之境打下基礎。”
朱允熥也明白一些道理,大運河在山東境內的一些區域基本上是堵塞了,而江南這邊的情況是稍微好一點。
嚴震直繼續說道,“江南漕運沿運河抵達淮安后,須轉陸運翻過河壩,再經淮河抵達清河。朝廷可淮安城西側的管家湖起,開鑿二十里河渠,命名為清江浦,將湖水導入淮河,這樣也能直接入黃河。”
這就是黃河改道帶來的‘好處’之一,南段的一些黃河水道就是在淮安附近,現在的黃河可不是以後的‘黃河故道’。
朱允熥一聽頓時覺得有道理,看來嚴震直在疏浚大運河這件事情上確實是下了苦功夫,甚至不只是單純的考慮疏浚大運河了,還有很多其他的規劃。
就嚴震直提出來的這些,也包括治理黃淮的策略,估計要是朝廷還有餘力,後續也可以順勢展開一系列的大工程了。
仔細想了想之後,朱允熥說道,“嚴尚書說的是有理,只是這件事情不能妄下定論。召人商議一番,然後報與陛下。”
這也不見得就是朱允熥想的借口等等,雖然很多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主。但是疏浚大運河、治理黃淮,哪怕是老朱不太關心政事,也不能不在乎這些事。
說到底就是這些事情實在是太重要了,這也不只是關繫着最近這幾年,這甚至是關繫着未來數百年的事情,這關繫着大明的江山社稷。
就算是再認真的對待都不為過,實在是因為這些事情太重要了,那就必須要認真的對待。
嚴震直說的這些,確實是讓朱允熥心動了。如果沒有更有選擇的情況下,他確實傾向於這個選擇。
但是現在也不用特別著急回復,倒不是朱允熥瞻前顧後,而是他知道落子無悔,在做出決策前可以聽一聽更多的方案,一旦敲打就堅決的執行。現在就是可以稍微等一等,只是朱允熥也明白在快速做出決斷的時候,那就要做出決斷。
新的一天早朝開始了,面沉似水的朱允熥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等到言官彈劾錦衣衛肆意妄為的時候,他的神情看起來更是無比的難看。
不知道的人以為是這位太孫對於錦衣衛再次跋扈起來了非常不滿,可是有些人覺得太孫如此神情,可能是有些言官需要倒霉了。
朱允熥看着眾臣,緩緩開口,“宋時司馬遷說凡擇言官,當以三事為先:第一不愛富貴,次則重惜名節,次則曉知治體。我想陛下也深以為然,所以讓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給事中可以規諫皇帝、左右言路、彈劾百官、按察地方等。”
大明的言官確實有不少權力,看似品級不高,不過大凡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衙門,從皇帝到百官,從國家大事到社會生活,都在言官的監察和言事範圍。
這也是言官們地位較高的原因,因為這些人確實有監督之權。
“只是這些年,有些人怕是有些過了。”朱允熥非常不高興的說道,“言者無罪、憑風聞上奏,互相彈劾,查實屬實者嘉獎,不實者不罰。這是好,可以廣開言路。只是看看如今,汝等是想要不管何事就先彈劾了嗎?”
不怪朱允熥如此敏感,實在是現在的一些官員們表現的太差,幾乎和明朝中後期的那些東林黨、言官差不多德行了。
反正他們仗着言官的身份可以彈劾,不管是什麼事情都先彈劾了。彈劾對了,那就是政績。彈劾錯了,那也沒有懲罰。
以至於現在有些官員不管是什麼事情,先彈劾再說。另一方面就是有些人開始耍小聰明,讓言官出場攻訐政敵。
真的要是這麼做了,實際上就是和歷史上中後期的那些黨爭等等一樣了。
看着跪下的滿朝文武,朱允熥呵斥問道,“錦衣衛為何拿人,你問過了嗎?還是說你清貴的言官看到了不合心意之事,就要彈劾?不問緣由,只憑心意?”
看着有些臉色發白的御史,朱允熥罵道,“所下獄之人是你同僚吧?勾連士紳妄議國政,這事該不該拿?是不是要說自有朝廷衙門審訊、處置,不該是錦衣衛?那孤問你,既然汝等這麼大公無私,又何敢和士紳勾連?”
朱允熥確實非常的惱火,本來以為很多的事情已經在掌控之中了,可是現在再看看,還是有些過於樂觀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掌握着。
不管是有些官員依然是有些貪腐,或者是一些官員抱團形成一些小團體,也是因為錦衣衛辦點事其他人立刻知曉、彈劾,這些人的反應倒是快的驚人了!他不喜歡這些言官們抱團的樣子,更不喜歡的是有些官員已經將彈劾、監督之權變成了黨爭以及爭權奪利的工具了。
如果不加以限制、打擊,只怕是這類情況會越來越多,到時候就有可能形成那個畸形的言官團體,一個個的表面上道貌岸然,實際上一肚子的壞水。
需要對言官加以限制,風聞奏事之權依然要有,要不然失去了監督權,有些官員恐怕是要更加的放飛自我。
但是需要限定風聞言事時可彈劾官員的品級,避免言官為朝廷重臣所用,淪為鬥爭的武器。
更要對言事的範圍做了限制,要求“官吏賢否,關係民生”,避免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就上奏。
不是朱允熥多心,而是此前就有言官拿着和政事無關的事情進行上奏。
言官們言者無罪,上疏僅憑一己之私。
到那時是否有實指需要調查以後才能得出結論,這就極大的消耗了朝廷的精力。一紙彈劾上來,不管有沒有什麼證據,那都是要去調查、落實的啊。
各種捕風捉影,給對手身上潑髒水,到時候就免不了。言官們很有可能就是黨爭的利器,成為一些有心人一門心思向上爬的道具了。
朱允熥不想學多爾袞,也不認為大明的滅亡就是言官們的責任。
但是這些人必須要限制,免得他們有恃無恐的一個個的不務正業,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允許。
還是需要好好的商議才行,必須要給一些人一定的約束。太過放權,那就是在害人害己,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做。
老朱此前註定的一些政策,現如今看起來也是稍微的暴露出來了不足,有些事情也確實需要做出一些調整,及時的堵上一些漏洞了。
看起來該做的事情還真不算少,現在需要抓緊時間趕緊辦的,或者是已經暴露出來的問題,該解決的都需要解決了,沒辦法繼續拖下去。
回到了東宮,朱允熥說道,“妙錦,早點把勛貴們的那些東西分發下去,這個事情不好拖下去。”
徐妙錦就連忙說道,“殿下,臣妾這兩三天裏核好賬目,來得及嗎?”
“那就行,三五天倒也不礙事。”朱允熥頗為心累的說道,“這些好處不落實,勛貴們心裏有想法。最主要的那些文官,還都供盯着呢。”
哪怕是這個時候了,還是有些人沒有死心,只能說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知道了有着巨大的利益,所以也就願意冒巨大的風險,甚至是前赴後繼。
因為那些人知道,一旦冒險成功,他們就將獲得難以想像的回報,他們就有機會將原本屬於朝廷的金山銀山搬到自家的庫房裏,賺取到最大的利益。
甚至也可以有恃無恐,認為只要掌控了一些事情,朝廷也對他們是無可奈何。
真要是這麼想的話,朱允熥也就有些無可奈何了,他倒是要看看一些人到底還有什麼樣的一些手段。
有些事情,他也絕對不會讓人如願。屬於朝廷的,就是屬於朝廷的,其他人最好還是不要有什麼歪心思,要不然那只是取禍之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