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兩害相權

客省之內，相較於天牢，此地環境還算舒適。不過除了孔熙先、謝綜姿態還算泰然外，剩下的人莫不戰慄。

事發了啊。當下也只有徐湛之還有幾分存活的希望。剩下的人不被夷滅三族都要感謝皇帝仁慈。

皇帝抵達客省后，為免失態，並沒有親自前往問詢，而是遣內侍問范曄。

“以卿觕有文翰，故相任擢，名爵期懷，於例非少。亦知卿意難厭滿，正是無理怨望，驅扇朋黨而已，云何乃有異謀？”

【以你的才華，我對你一路提拔重用，我也知道你對現況有些不滿，便是有些不滿，最多跟同僚抱怨一下就算了，為何謀反？】

直到此時，范曄依舊死鴨子嘴硬拒不承認謀反。

劉義隆見范曄死活不承認，直接遣內侍攤牌問道：

“卿與謝綜、徐湛之、孔熙先謀逆，並已答款，猶尚未死，征據見存，何不依實。”

【你與謝綜等人謀逆的事發了，雖然還未殺你，但證據確鑿，還不快實話實說。】

到此時范曄依舊堅持坦白從寬，牢底坐穿的信念，百般狡辯，煞有其事的向劉義隆陳述兩點自己不可能謀反的理由：

一：“今宗室磐石，蕃岳張跱，設使竊發僥倖，方鎮便來討伐，幾何而不誅夷。。”

二：“臣位任過重，一階兩級，自然必至，如何滅族易此。”

事到臨頭了，范曄想起來自己也算是皇恩浩蕩，位高權重了。

劉義隆見事到如今范曄還在抵賴，便將與范曄分開審訊的孔熙先押到范曄處，讓兩人當堂對質。

謀反大罪，范曄當然是不認的，對質時更是高聲喊道：

“熙先苟誣引臣，臣當如何！”

【孔熙先誣陷我，我又能怎麼辦呢？】

這話說的，孔熙先都笑了，之後孔熙先也不與范曄爭辯，而是笑着向一旁看守的殿中將軍沈邵之【沈慶之弟弟】說道

“凡諸處分，符檄書疏，皆范曄所造及治定。云何於今方作如此抵蹋邪！”

【“我們所有的籌劃、討伐檄文及信件等等都出於范曄之手，為什麼到現在還這樣抵賴呢”】

之後，在大量范曄親自手書的物證之下，范曄也無法再抵賴下去了。而是又換了一種口氣說道：

“久欲上聞，逆謀未著。又冀其事消弭，故推遷至今。負國罪重，分甘誅戮。”

范曄這是打感情牌了，說自己是故意打入謀反集團當卧底，本來一早就想告訴陛下孔熙先謀反的事情，但一來孔熙先等人謀反的跡象不太明顯，二來希望孔熙先等人迷途知返，主動停止謀逆，讓此時消弭於無形，所以才拖延到現在。

這話說得連內侍聽了都搖頭，更何況劉義隆了。

在范曄一一招認之後，另一邊劉駿於密奏中求情想要的孔熙先，在與范曄對質完畢之後，再次被押到另一處審問，孔熙先倒是個服輸的人，內侍問什麼答什麼，從容道來，言辭語氣沒有絲毫膽怯。

聽聞奏報，劉義隆也詫異於孔熙先的氣度與才華，在了解完孔熙先的全部情況后，劉義隆派內侍勉勵孔熙先說：

“以卿之才而滯於集書省，理應有異志，此乃我負卿也。”

聽聞此言，孔熙先一時沉默，回神之後，孔熙先向內侍求了一副筆墨紙硯，在書寫完畢后緩緩說道：

“感念陛下洪恩，且陳圖讖，深戒上以骨肉之禍，願勿遺棄，存之中書。若囚死之後，或可追錄，庶九泉之下，少塞釁責。”

【感謝陛下恩德，送上圖讖，告誡皇帝要小心骨肉之間的禍變，請不要把我寫的這些東西扔掉，把它存放在中書省。如果我坐監死了以後，也許可以想起來查看，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稍稍減少我闖下這一大禍的罪責。】

聽聞此言，劉義隆看着孔熙先送上的圖讖，讖上有骨肉相殘之禍，一時默然。

如今兄弟相殘，不正是骨肉之禍嗎？另外，徹底被激起帝王疑心的劉義隆還懷疑起了遠在雍州的劉駿。

建康的謀反之事，遠在雍州的劉駿能知道的這麼清楚，那劉駿若是謀反，皇帝又能知曉多少呢？劉義隆一時間想將劉駿也調往建康周邊，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了。

【真可以，劉駿可以不用坐雍州火坑，不用北上與拓跋燾對線，能笑出聲】

不過想到不日將爆發的南北大戰，以及劉義隆圖謀許久的關中，河洛之地，尚需襄陽有足夠的軍力、物資支撐。所以劉義隆最後還是按捺住了調動劉駿的心思。

主要還是雍州這個火坑，真不是一般人能抗的動的。

皇族平輩中，劉義康不必多說，劉義隆是不可能將其起複的，剩下的老五劉義恭領司徒，主持中央，老六剛去的荊州，此時不宜再行調動，老七劉義季剛去的南兗州同樣如此。

剩下的就是皇子了，太子自然是不能動的，老二劉浚，先不說之前劉浚做的那些混賬事，有沒有能力抗起雍州重任，單憑老二是寵妃潘氏的兒子，讓劉浚去坐雍州那火坑？時下後宮一家獨大的寵妃潘氏能將劉義隆給煩死！

至於朝臣，雖然劉義隆不知道；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這句話，但道理劉義隆還是懂的。不然自劉義康一黨被踢出朝堂之後，地方上也不會出現“劉宋宗室星羅棋佈擔任刺史”的奇特現象。

說到底，還是南朝的世家大族在經歷東晉諸多權臣騷亂之後，對皇權已經缺乏敬畏，更瞧不起泥腿子出身的劉氏皇族。

朝局如此，劉義隆亦是無可奈何。

而且即使劉駿謀反，劉義隆也不太擔心。

即便劉義隆身死，太子劉劭東宮六率坐擁重兵。即位之後，召天下兵馬勤王討逆，劉駿也掀不起什麼浪花。再想起劉駿首告有功，以及之前獻上良種以解朝廷之憂，劉義隆也是稍稍寬慰些許。

倒霉兒子雖然倒霉了些，可應該還是孝順的。

將所有的事情全部搞清楚之後，侍衛許曜並道士法略、尼姑法靜等宵小人物，先行處死。外甥徐湛之是肯定不能殺的，剩下的范曄、孔熙先兄弟，劉義隆就有些舉棋不定了。

孔熙先兄弟，芝麻綠豆大的官還好說，范曄身為太子詹事，是朝廷重臣，不可能無緣無故將其處斬。若要殺范曄，那謀反的事情便要公告天下。范曄一人自是死不足惜，可大宋皇室從兄弟不睦轉為兄弟相殘，傳出去劉宋皇室的正統性又將受到嚴重打擊。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晉朝司馬氏好歹伏為聖朝以孝治天下，大宋劉氏還能比司馬氏更不孝嗎？那劉氏如何坐穩江山？

劉義隆思慮了好幾天，直到太子劉劭入宮詢問范曄去向，劉義隆這才下定決心。

雖說劉義隆並不想放過此事主謀劉義康，可劉義隆也不能看着劉宋皇室連最後的孝字都站不住腳，兩害相權之下，劉義隆決定將此事隱瞞，宮裏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范曄因之前不尊禮教之事，被貶為撫軍參軍，孔熙先兄弟，並徐湛之等人皆被打包送給了劉駿。

可以預見的是，除了徐湛之之外，今後這些人此生難回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