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見青山多嫵媚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生活的狀態就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
易寧頭戴風帽,手持行山杖,緩慢而行,在他身後跟着一頭水牛,牛身上掛有幾兜草藥,竹兜隨着它的動作左右搖晃。
這一路上易寧不認方向,不管時間,漫無目的。
他並不着急,偶爾躺在牛背上仰望天際,但大多都是自己步行,以雙腳丈量天地。
中途遇見了人間城池便稍作歇息。
有一次他抱着嘗試的心態去租家鋪面,開了個中藥鋪,為防止被“同行”干擾,他還找得是沒有仙丹閣的小城。
一番裝修宣傳,開業那天,易寧將鋪子地面拖得反光,水牛兩個牛角各頂着一張宣傳木牌,嘴上還銜着“開業免費”的紅幅,搖頭晃腦,好不賣力。
日落月出,除了看熱鬧的閑人,以及與水牛嬉戲打鬧的小孩外,螞蟻都嫌藥鋪味道奇怪,過門檻而不入。
一周下來,鋪子內哈切連天,水牛也沒了鬥志,趴在門口擺爛。
於是,易寧的第一次創業,拿了個大大的零蛋。
或許再多待歲月,或許挨家走戶,小城百姓便會知道,這家味道難聞的鋪子,真的是有用的。
如果沒有看到世界疾苦,天道有缺,易寧也願貪戀人間。
幾間瓦房,四方小院,守着流年,小池塘邊跌坐看魚,眉挑煙火過一生。
但,
這顯然不可能,易寧早一天完成心中計劃,醫家之道便早一天完成,天下一天就可少死很多很多人,至少比這小城人多。
於是乎,他關上房門,帶好斗笠,哼着煩惱歌,離開了這座小城。
駝子多見駝子,瘸子多見瘸子。
易寧這副打扮,又經常行那夜路,也遇到過一些山澤精怪、潛伏鬼魅。
遇到身上血氣較重者,他就搓起一丟丟七彩池水,將其滅殺。
但其實這類很少,相反,許多精怪還挺熱情,至少易寧覺得比他遇到過的修士熱情。
比如,
至今他還念念不忘一位妖怪,那位妖怪請易寧吃了頓烤豬蹄,味道堪稱絕美。
嗯...那隻妖怪是只野豬精。
易寧問它為何吃同類,豬精自豪回答:“就是因為都是豬,我才知道它們身上哪塊肉好吃,哪塊肉用幾成火候啊。”
這個答案讓易寧愣在當場,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自家水牛很是好奇,想要嘗嘗白酒味道,牛舌舔上一口后,蹦得老高,灰溜溜跑向一旁小溪,讓豬精露出鄙夷之色。
期間易寧詢問豬精修鍊功法,豬精也不藏捏,給出一門吐納法決,說這是開竅后,記憶深處就有的東西,想來是那血脈傳承吧。
那晚,易寧特意約束自己體內,已經攢了滿滿六灘的功德之力,喝得有些微醺,直至半夜才被野豬精的鼾聲吵醒。
此時月色正好,他從竹兜中找出一張黃紙,藉著月光開始認真書寫。
第二日,與豬精告別,易寧將一份優化過的功法贈與豬精,然後繼續前行。
不知不覺過了山巒交錯的雪山,入眼景色換成一望無際的平原。
遠望周千里,朝夕見平原。
已經快要入春,此地氣溫也不再像北境那般讓人睫毛結霜。
平原上枯黃的麥苗在風中搖曳,一條河流鑲嵌在其中,宛如藍色的綢帶,柔美彎曲。
天剛微亮,水牛吃着河邊嫩草,易寧躺在牛背上,雙手枕在腦後,嘴中叼着顆薄荷葉,仰望天空。
天空開始烏雲密佈,像一塊巨大的黑色絨布,遮蓋了整個天空,將這片平原壓得老低。
“噠噠噠。”
雨滴落下,打在略微枯黃的草地上,滋潤萬物。
恰巧此處不遠,卻見一竹亭,亭內隱約有兩雙人影,炊煙悠悠。
易寧翻身躍下牛背,戴好風帽,指着遠處竹亭:“老牛走嘍。”
“哞~”
水牛發出一聲鼻息,然後繼續吃草。
易寧無奈:“亭午走嘍。”
水牛抬頭,眉開眼笑。
“你這就是那老鼠鑽進書箱裏。”易寧笑罵。
水牛歪頭不解。
“老鼠鑽書箱——咬文嚼字,哈哈哈。”
“哞~”身後水牛搖頭晃腦,毫不理會易寧的挖苦。
那日從牽牛村離去后,得知這牛還沒有名字。
易寧便想要叫它“牛牛”,寓意勇敢牛牛,不怕困難。
被水牛嚴肅拒絕。
之後又取出“小黃”“小黑”“壯牛”等名,把水牛氣得“哞哞”直叫,一路上走得像小怨婦一般。
最後易寧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牽牛村有個習俗,孩子名字取得越文藝,將來成就也越大。
按他們的想法就是,名字都是文名了,以後成個舉人秀才也是有希望的吧。
於是,易寧取了首宋代詩詞,《二十一日柘龍橋道中》的詞語,為水牛命名。
早禾登架晚禾青,雨後官塘處處平。
山馬未胡行木彴,水牛亭午卧深坑。
這詩描繪了一種寧靜祥和,休閑寡淡的鄉村生活狀態,卻也正合易寧的心愿。
這老牛前半生過得着實辛苦,易寧希望它之後能活的如詩中那般悠閑。
恰好句中有“水牛亭午”字眼,水牛的名字便一下敲定。
從那以後,易寧每叫亭午二字,水牛的牛眼就笑地眯起,開心卻也來得簡單。
“你這牛身太大,小亭可容不下你,在外等候吧。”
一人一牛已經走到亭下,亭午也想跟着入亭,易寧伸手在它額頭來了一記板栗。
幾步跨入亭中,易寧行禮:“朝陽府人士易寧,見過兩位。”
亭中,此時有一男一女兩人,像是夫妻,他們歲數不小,頭髮都有些花白,此時在亭中生火,火上熏着一塊黑色的動物毛皮。
聽到易寧聲音,兩人這才看到有人靠近,婦人看眼自家漢子,老漢立馬站起:“本地村民張遠山,這是俺婆姨胡小花。”
“張大伯,胡大娘。”易寧說道,“我路過此地,突然下雨,便來躲躲雨,叨擾了。”
張大伯指着火上的毛皮:“這有啥叨擾的,只是我這在熏狗皮,怕你嫌晦氣。”
驅邪的黑狗皮?
易寧還以為遇上了修道之人,但一番打量又不像。
對方身着農家素色棉服,臉上皺紋如溝,手上也全是老繭,一看就是經常干苦活的。
再看他們放在亭子一角的竹竿,以及裹在地上的白布,還有黑狗皮,易寧產生了好奇。
“小花,把準備好的公雞逮來。”
張大伯喊道,而後又對易寧咧開大牙,“公子莫嫌臟,我去亭外殺雞。”
易寧看眼亭外大雨,微笑回應:“外邊雨大還是別了,大伯還是在裏邊操作吧,無需管我。”
這時,胡大娘已經逮了只早就捆好雙腳的公雞進來,公雞在她手上劇烈掙扎,卻被婦人捏得牢緊。
張大伯接過,拿出一把小刀,熟練地割開公雞喉嚨,雞血飈出,漢子持着雞,將血淋在地上,口中念念叨叨。
“此雞不是非凡雞,頭頂大紅冠,身穿花綠衣,殺血震妖邪,敬神保順利。”
張大娘也跟着大喊:“出煞喲,打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