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第二封密信
“陛下說,正因殿下與齊王情誼深厚,此事才必須由殿下來處置。”
蘇文倒並未因劉據的問題感到意外,反而意有所指的道,
“陛下還說,陛下如今已經看到了殿下文治武功的能耐,若再能妥善處置此事,未來繼位登基將再無阻礙。”
“繼位登基再無阻礙……”
蘇文的話令劉據陷入了沉默。
僅憑這句話,他便有理由懷疑劉徹已經知道了自己對安餘所做的事情,甚至可能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而劉徹讓蘇文將這番話帶給他。
則正是為了給他一些動力,等同於主動“加錢”,讓他遵照劉徹的意願去處置此事……
“蘇侍郎,我父皇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可否請蘇侍郎為我解釋一番?”
劉據心中已經有數,卻還是故意問道。
“殿下,這是皇家的事,老奴實在不便置喙,更不敢揣測聖意。”
蘇文卻躬下了身子,言語含糊的迴避了這個問題,不過臨了還是給了劉據一個滴水不漏的提示,
“殿下以為陛下是什麼意思,陛下八成就是什麼意思。”
這隻老狐狸是人精中的人精。
對於聰明人而言,他這話看似什麼都沒有說,卻又什麼都已經說了。
現在的劉據自然不可能聽不懂,於是終於收起了心中的一絲僥倖心理,還了一禮道:
“有勞蘇侍郎了,請蘇侍郎轉告我父皇,我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既然如此,老奴就先進宮復命去了。”
蘇文再次還禮,低着頭慢慢的退了出去,在劉據的一聲“郭振,送送蘇侍郎”中,帶着幾名侍從離開了博望苑。
待走到了博望苑大門外時,準備登上馬車時。
他終是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大門上的匾額,目光上面那三個蒼勁有力的鎏金大字。
終於,皇室的子嗣,終歸都無法避免有這一遭吧?
如果當初陛下沒有將劉閎召回來,沒有將他封作天祿將軍,沒有賜予他一樣的宅院,宅院上的匾額也沒有與“博望苑”規格字體相同的“逐慕苑”三字,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一天了?
畢竟當初劉閎在齊地的時候,便並未展現出任何野心。
並且與三皇子燕王劉旦、四皇子廣陵王劉胥相比,也一直是最低調、最乖順、最知書達理的皇子。
回想起數年前劉據不惜違抗劉徹的旨意,甚至不惜背負害死弟弟的罪名,也非要冒險使用“手術”救下已經病入膏肓的劉閎,如今竟給人一種諷刺的感覺……
如果當初劉據沒有救下劉閎,劉閎就那麼死去,是不是也就不會有這一天了?
同時蘇文也知道,劉徹的決定是對的。
劉據若想順利繼位大統,並且在繼位之後地位穩固,便不能留下一個充滿野心、為了得到皇位不擇手段的弟弟。
至於究竟要怎麼做,那就要看劉據的手段了。
而劉徹給他的旨意中,用了“妥善”二字,也同樣是給了他一些提示。
當年景帝雖然使用棋盤砸死過自己的堂弟,但平定“七王之亂”時,卻對諸多劉氏諸侯王手下留情,最終都給了他們自盡的機會。
而當今天子亦是如此,雖然不少劉姓諸侯王被推恩令,被奪了爵,亦有不少人獲罪,但也同樣都是畏罪自盡。
這便是劉徹的“妥善”,亦是仁君的仁慈。
不過這方面蘇文倒覺得根本不是問題。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劉據早已今非昔比,正如劉徹說他已經看到了劉據文治武功的能耐一般……只要劉據下定決心,他便有能力將這件事辦的滴水不漏,甚至可能比劉徹所說的“妥善”更加“妥善”。
現在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劉據是否能夠下定這個決心。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劉據骨子裏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因此行事的時候容易感情用事,做出一些欠缺考慮、甚至不利於自己的決定。
作為劉徹最親近的近侍,他知道的事情真相自然比其他臣子要多。
劉據曾因區區一個屈死的史婉君,親自下場誅殺魯國史家多人,最終給自己惹了一身騷,在民間得到了一個“戾太子”的諢名。
也曾因太子詹事遭受屈打而死,當街刺死劉徹親自任命的繡衣直指江充,引得朝野內外震動,使得劉徹對他失望透頂,最終丟了太子之位。
類似的例子蘇文還能夠列舉出很多。
其實在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如果劉據能夠不那麼感情用事,靜下心來利用官場規則與謀略,同樣可以達到相同的目的,非但不需承擔任何後果,甚至在這些事情中一舉多得亦不是什麼難事……
同時蘇文心裏也清楚。
劉據對劉閎的情誼,僅是那次手術便可看出已勝過了一般的兄弟。
因此這次劉據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事,是否還會受到情感左右,做出一些不太明智的決定,依舊是一個未知數。
……
送走蘇文之後,劉據則在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這封密信究竟是誰寫的?】
密信中不但提到了劉閎指使國相卜式與安餘勾結,在南越巫術的基礎上策劃了這場借壽儀式,希望藉此讓劉徹以為壽命延長了二十年,激發他對劉據在西域功高蓋父的顧慮。
同時還揭露了劉閎近些年與朝中大臣、封疆大吏、甚至各路諸侯王暗通款曲的事情。
這些事情則起始於劉據被廢太子之後。
劉據被廢太子,朝野內外立刻便有人動起了心思,私下揣測接下來最有可能被劉徹立為太子的人是誰。
最初許多人認為最有希望的兩個人。
一個是擁有和“博望苑”相同規格的“逐慕苑”,同時自小就頗受劉徹寵愛、還被允許住在長安的劉閎。
另外一個則是目前最小的皇子,出自李氏的劉髆。
雖然劉髆的生母李夫人數年前便已病故,但卻並未蓋住李氏這些年正盛的風頭,李延年和李廣利兩人都是年奉與九卿相當的都尉,李廣利還在某種程度上相當於劉徹的喉舌,全權負責下鄉巡演之事。
就算李氏最不成器的李季,也在宮中做到了謁者,步入了劉徹近侍的行列。
不過世人並不知道,李氏的命運早已因劉據的出現發生了改變。否則早在數年前,李延年便會因李季在宮中胡作非為受到牽連,導致兄弟二人共赴黃泉。
而李廣利到了這個時候也已經開始領兵,苦巴巴的帶着兵馬往返於西域,時常無功而返白白葬送漢家兒郎的性命,最終自己也難得善終。
而這一世。
除了李清兒如同史書中記載的那般,在生下劉髆之後第三年,便忽然因病去世之外,李氏三兄弟都安然無恙。
這完全得益於劉據給李廣利和李季帶來的震懾。
這兩個傢伙全然沒有因李氏為劉徹誕下皇子就生出野心,一個老老實實做起了很有前途的主持人和編劇,另一個則明白自己這樣的人“出海不慎溺死”是多麼的簡單,又是多麼無足輕重,自朝鮮半島回來之後便夾起了尾巴做人,在宮中更是不敢有絲毫逾越。
然後,就在朝野內外揣測劉閎和劉髆誰將成為太子,又該如何站隊的時候。
劉徹的一道旨意,為他們指出了一條明路。
劉徹真是君無戲言,兌現了劉據當初前往朝鮮半島時的諾言,在劉髆才剛滿三歲那一天,便將其封作昌邑王,命其即刻前去封地就國。
如此,最有希望成為太子的人自然就只剩下了劉閎。
於是劉閎的逐慕苑立刻又門庭若市起來,國相卜式每日在門前婉言勸退的權貴與望族不計其數,就連他個人收到的私人禮物都拿到手軟。
送禮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卜式幫忙引薦,在政權更迭之前站隊劉閎,立下從龍之功。
有時候,腐化只在一念之差。
卜式的觀念逐漸發生了改變,開始頻頻勸說劉閎接受這些好意,否則這些好意亦有可能成為惡意。
不知是卜式的勸諫起了作用,還是劉閎亦有了新的想法。
劉閎開始豢養門客,也開始私下接觸這些朝中大臣和封疆大吏,暗中聯絡起了一些諸侯王與地方豪門。
但在幾年之後。
任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因為劉據在西域與匈奴之事上屢立奇功,居然又被劉徹復立了太子,並且擁有邊防漢軍與西域諸國的擁護,此時他的權力與地位無疑比被廢之前膨脹了許多倍。
這無疑給了劉閎當頭一棒,也同樣給了那些已經與劉閎捆綁在一起的人當頭一棒,令所有人都惴惴不安起來。
畢竟這干係到他們的核心利益。
雖然原本劉據最大的後台,大將軍衛青已經因病去世,但劉據自己現在的影響力與聲望,便絲毫不亞於衛青,甚至比他還要更強。
然而已經生出了野心的劉閎又怎捨得放棄如今擁有的一切?
就算他捨得放棄,已經與他捆綁在一輛戰車上的人,還有這輛原本正在狂飆的戰車的慣性,也會推着他不得不繼續往前走。
於是最終,劉閎主導並策劃了這場欺君的借壽儀式……
這就是這封密信主要表述的秘辛。
只不過其中只明確提到了劉閎和卜式兩人,關於那些與其暗通款曲的人,則沒有一人被點名道姓。
“所以,是有人得知借壽儀式的計劃失敗,臨時反水舉報?”
“不過這個人知道借壽儀式的計劃,又知道這麼多私底下的事情,必定與劉閎的關係也極為密切,應該是個核心人物。”
劉據暗自思酌,
“說起來,這些年劉閎一直住在逐慕苑,所做之事皆在劉徹的眼皮子底下進行,劉徹不可能沒有察覺才是。”
“這應該才是劉徹見到這封密信之後,甚至沒有經過查證便相信了心中的內容,第二日便命我妥善處置的原因,其實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在劉徹的掌控之中,就算受騙,也只有那場借壽儀式騙到了他。”
“只是……”
“劉閎真的已經徹底改變,到了為爭奪皇位不擇手段的地步了么?”
劉據心中依舊存疑。
如果這封密信中還帶出了其他的人,那麼其中內容的可信度倒還更高一些。
畢竟僅是這場借壽儀式,便不是劉閎、卜式和安餘三人能夠完成的,甚至以劉閎目前的權力,恐怕都未必能讓那兩個負責劉徹飲食的膳夫甘心自我滅口。
而且種種跡象也已表明,還有人在這其中發揮了推動和配合的作用。
並且這個人或這些人的權勢地位肯定還不低,畢竟也不是誰都能夠跟隨劉徹參加封禪大典,也不是誰都能夠出入劉徹的行宮……
另外。
劉據始終記得一件事,當初是他讓劉閎儘力去爭奪太子之位的。
那時這個弟弟雖然尚且年幼,心智還不成熟,但在這件事上卻也是格外的努力,素來乖順的他甚至不惜受劉據指使屢次欺君……
心中想着這些。
劉據眼前又不自覺的浮現出了劉閎那張精緻中帶着些許稚氣的臉龐。
說起來,劉閎如今也已年過二十,心智也成熟了許多吧?
這次從西域回到長安,劉據還沒見過劉閎,劉閎也並未主動前來拜訪為他接風,似是與他變得生分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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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回想當初他被廢太子,又到離開長安前往西域的時候。
劉閎也同樣沒有前來見他或是送他,甚至連個口信都沒有……若劉閎真有什麼改變,應該也是在那時就已經發生了。
而劉據絕不會相信,劉閎那時就已經發生了改變。
他懷疑劉閎也在下一盤棋,而且是從那時就已經擺好了棋盤,計算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的大棋……
正如此想着的時候。
“報!殿下!”
門外忽然傳來郭振的聲音。
“進來。”
劉據收回心緒,開口答應了一聲。
“方才有神秘人將一塊裹着絹帛的石頭扔進博望苑牆內,中盾立刻衝出苑外抓捕,那人已經不知所蹤,只得將絹帛遞交了上來。”
郭振快步進入堂內,雙手呈上一樣東西,
“這絹帛上有字,似乎是一封信件,只是沒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