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聽天由命
“五號攝像準備就緒!”
張麗勇聽到片場的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之後,拍了一下鬱悶之極的陳斌偉,那意思,是希望自己的表外甥爭口氣,別讓他這個表舅難做。
“表舅,你放心,我不會再給你丟臉的。”陳斌偉捏一下拳頭,咬咬牙保證道。
“行,開工吧!”張麗勇搖搖頭,對於這個苦命的表侄,他也是儘力了。
畫面,重新轉換!
在化妝師的妙手之中,開始還是嫖客的陳斌偉,換上了一件黑色的大風衣,站在一片霧蒙蒙的水氣中,把一個瘦高的背影,留給了身後一大群的工作人員。
“開始……!”導演吳正楚一聲令下,片場馬上進入到緊張的拍攝中。
正式進入拍攝之後,陳斌偉把身子挺得筆直,因為是替身的原因,不能在攝像機前露臉,他不敢回過頭看身後的劇組,只能引頸高歌着:“裸奔、裸漏,曼里偷偷鋼水穩把悠,偷盡了,世幹事,換做淘淘丫騙朝漏。……”
聲音一定要大、一定要渾厚!要把二三十年代的滄桑感完全展現!
陳斌偉想起表舅張麗勇的話,那是完全投入到了這首粵語版《上海灘》之中,既然露不出臉,一切用歌聲說話。
“卡!”就在陳斌偉唱得口沫橫飛的時候,導演吳正楚再次怒氣沖沖叫停了。
這一次,他直接是沖向了背對自己的陳斌偉。
“滾你妹的!”吳正楚伸出一腳,朝着完全投入的陳斌偉狠狠的踹了出去。
“啊!”陳斌偉大叫聲中,身子搖搖晃晃之間,最終從露天室外的天梯中跌向了下面的水池中。這個水池,原本是設定為‘大海’背景的。
“噗通……”入水聲把一邊閉眼休憩的裴麗娜也給驚醒過來。
“吳導,你這是……?”裴麗娜不解的往着怒氣沖沖的導演,而她的問話,也讓現場所有的攝製組成員都把不解的目光看向了吳正楚。
是啊,那個跑龍套的演得那麼投入,沒有什麼大問題不是?
“這個混賬龍套,我需要的是演唱《上海灘》的國語版本,這個陳斌偉竟然給我唱成了粵語版,發音還不標準,我擦他老母!浪費我的膠片!”吳正楚憤恨的一跺腳,對着一邊嚇得變臉變色的張麗勇吼道:“張麗勇,你他媽的叫陳斌偉滾蛋,老子永遠不想再見到他!”
“是是……吳導息怒!”張麗勇捂住臉,在片場一片鬨笑聲中,灰頭土臉的沖向了水池。他還得趕緊把那個用偉岸背影高歌的外甥給從水裏打撈出來。
“呵呵……這個王八蛋最愛搶鏡,活該他裸奔、淚流!”屋子裏的裴麗娜,捂着嘴,笑得越加是開心了……
“怎麼,還好吧?”張麗勇下到水池邊的時候,他那被吳導給踢下水的表外甥,正從水池裏爬上岸,趴在岸邊呼呼喘息。
“表舅,我又做錯什麼事啦?為什麼吳導要把我一腳給踹下來?”陳斌偉臉上佈滿了不解和委屈,顯然的,他完全沒有弄懂導演吳正楚為什麼要那麼對自己。
“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這個世界上有些地方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你呀,記住表舅這句話。”說著話,張麗勇從褲兜里掏出一疊鈔票,取出一張百元大鈔之後,又馬上放回去。
“表舅,你這是要做什麼?”陳斌偉看著錶舅手中的那些鈔票,有些困惑的眨着眼。
“拿去……”張麗勇從錢裏面取出一張十元的鈔票,遞給自己的表外甥,說道:“拿着這十元錢坐車回老家吧,片場跑龍套這事,不適合你。”這個吝嗇的表舅,到最後還是決定只給外甥十元錢就好,錢,掙起來也蠻不容易。
“表舅,你不要我了嗎?”看着那十元錢,陳斌偉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萎頓下來。這十元錢,買不了什麼別的,卻可以讓他從郊外的片場坐幾趟公交車,回到那個鳥不拉屎的老家。
“唉,表舅在你媽媽臨死前,的確答應照顧你的,可是你也看到表舅現在的情況,三十好幾了,還沒有娶到媳婦。你一個大男人又顯得很笨拙,表舅總不能為了你,而犧牲自己的幸福吧?喏,錢拿着!”張麗勇說這番話的時候,面上沒有一絲不好意思,好像他讓表姐託孤的兒子叫回老家去自生自滅,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陳斌偉苦笑,他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和自己有表親血緣關係的男人,從此以後不會再管自己。他們的關係,連一百元錢都不值,只折價十元。
“拿着錢啊,坐公交車足夠了,早點離開片場,早點回去,我還有事要做。”看到陳斌偉苦笑不接錢,張麗勇把十元紙幣扔在濕漉漉的地上,轉身匆匆忙忙往片場趕,一邊小跑一邊說道:“到家了,安安心心在家種地,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知道嗎?”
“知道。”陳斌偉望着遠去的表舅身影,他撿起已經被水沁濕的十元錢,突然覺得自己的表舅是那麼的陌生,陌生得讓陳斌偉有些心痛。
起身,拉扯一下身上**貼身的衣褲,陳斌偉把目光投向了上方片場。
天台上,一道倩影一閃而去。那是裴麗娜在玻璃窗前,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走吧,回老家也好。”陳斌偉咬咬牙,此處不留人,還有什麼地方能收容他留下?回老家種地,默默無聞的過一輩子,或許就是自己的宿命!
“咣當!”身後的厚重鐵門,重重關上。陳斌偉甚至於沒來得及跟監視他出來的片場保安人員對視一下,就被無情的片場小角門分隔開來。
也難怪,像陳斌偉這種被自個兒表舅都唾棄的男人,你還幻想保安把你送出去還得恭恭敬敬也不現實。
“爸媽,我準備回家去了!”陳斌偉抬眼看一下天空,他相信在某個地方,他的父母能看到自己。
陳斌偉這一生,都不幸福,先是在出生的第二年,爸爸出外務工被車撞死,而警方也沒有能從車禍里找出肇事者。因此,就連父親的殮葬費都是自家出的。
失去了一個主心骨男人支撐的家庭,很快就沒落下來。為了讓陳斌偉讀書,他的母親一邊要務農的情況下,一邊還得幫着外面做工。久而久之,染上了疾患。
一場疾病突來之後,陳斌偉的媽媽倒在了病床上。那一年,陳斌偉十七歲,正是高三的關鍵時刻。但是為了照顧卧床不起的母親,陳斌偉毅然選擇了綴學。
其後的四年裏,陳斌偉當起了母親以前的角色,一邊務農一邊照顧母親。直到半年前,母親終於在痛苦之中去世。臨死的時候,把表舅張麗勇叫到跟前,把這個二十一歲的兒子託付給了表弟照顧。
埋葬了母親之後,陳斌偉跟着表舅進了城,之後的半年裏,幾次在片場跑龍套,都被導演給開了。原因很簡單,陳斌偉的骨子裏有種表演天賦,每一次跑龍套,都想弄點噱頭出來。嚴格意義上說,他對於人情世故缺乏真正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