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酒樓

“暴風雨要來了。”

女子坐回轎子裏，對面角落裏老嫗嘶啞的聲音幽幽傳來。

“哪來的風雨，我看今日天氣倒是晴朗的很。”女子淡淡地回道。她順手拿起身側淺黃色的請帖，低頭仔細搜尋着上面每一個名字。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老嫗面無表情地看着女子，“夕顏小姐能走到今天實屬不易，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天她能否撐得下去，或許從她開始事情會有所好轉。”

“夕顏從小就爭強好勝，能走到今天，我倒是絲毫不感到驚訝，”女子閱覽完請帖，抬頭看向老嫗，“至於要改變什麼……傳統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哪是一兩個人就能輕易改變的。”

“能夠邁出第一步，總歸是好的。”老嫗說。

“第一步……”女子臉上漏出一絲冷笑，“三百年前的薔薇皇帝又如何，即便征服了全世界，不也沒能做出改變。”

“薔薇皇帝……”老嫗沉默了許久，終於嘆了一口氣，低聲說，“……畢竟是北狼人……”

轎子外人聲鼎沸，升起的陽光打在諾大的街道上，人潮如螞蟻，熙熙攘攘密密麻麻。

京城客棧酒樓早已人滿為患，即使是普通客房也大多早早預定了出去。如今若有客房空出來，必然被無處可去的客人們爭搶的頭破血流，有些房間更是被哄抬到了天價。

客棧老闆早就得了消息，提前清空了客房，擼起袖子準備在這幾日狠狠地撈一筆。原本三兩銀子就能吃住一月有餘的普通客房，如今莫說三兩銀子一月，就是十兩銀子一天，你也得乖乖的排隊。

你家大人有官位在身？想插隊？那敢問你家大人官居幾品吶？六品？是京官么？不是？不好意思去看看馬棚還有沒有空位置，昨日剛住進去了一位五品大人……

某處靠近東城邊緣地帶的酒樓二樓，說書先生一拍醒目，書接上回。

“話說那三千鐵騎一路北上，躍過崖木河，直穿蠶月部落東邊防線，為首一人那當的是威風凜凜，只見他手持銀槍，身上獸面吞頭連環鎧，黑衣黑馬，動若游龍，殺了個三進三出，斬殺對方首領數人，盔甲之上滴血未沾，恰似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只道那北方蠻子像那嬌滴滴的花朵，任人採摘……”

話及此，酒樓內客人即刻哄堂大笑。

更有一彪形大漢拍案而起，口中喝到：“別看那北方蠻子平時霸道，要真遇到咱中原鐵騎，可不真就成了嬌滴滴的小娘們。”

他邊說邊扭動身軀，做出扭怩的姿態，更是引得賓客們啼笑皆非，更有甚者作噁心嘔吐的樣子，給大漢喝倒彩。

酒樓角落處，身材魁梧的漢子手臂已是青筋暴起，雙眼死死的盯着嘩眾取寵的大漢，右手悄悄摸向了腰間的佩刀。

正當他抽刀之際，一隻手輕輕抵住了他的胳膊，縱使他天生神力，卻再也無法將刀抽出分毫。

“他找死！”壯漢咬牙低喝。

“別衝動，”手的主人沉聲說，“京城之內高手眾多，你若動手必死無疑。你死了不打緊，要是誤了大天相叮囑的大事，就是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壯漢咬牙看着身邊戴着灰色斗笠的同伴，實在氣不過，左手用力一捏，手中的酒杯應聲而碎。

“就這出息，拿杯子出氣，杯子錢你自己賠好了。”

頭戴斗笠的同伴收回手，若無其事地說。

“俺沒錢，”壯漢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兩手一攤，耍起了無賴，“大天相說怕俺惹事，不讓俺帶錢。”

“沒錢就老實點。”同伴狠狠剜了壯漢一眼，舉起手中的茶杯遞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眼睛掃視着窗外的喧鬧的街道，“過會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把他做了便是。”

“好嘞！”聽到同伴的許可，剛才還生悶氣的壯漢像是得了什麼獎賞般嘿嘿地傻笑，他轉過頭看着大漢的背影，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留有酒跡的嘴唇。

說書先生飲了幾口茶水，見酒樓內再次安靜了下來，方才放下茶杯，搖起了扇子。

“三千鐵騎如同砍瓜切菜般殺了敵人一個人仰馬翻，一路衝到亞木谷，那北狼的勒馬軍方才趕到。不等北狼人做出反應，鐵騎首領一揚馬頭，又率人殺了個回馬槍……卻說這時，那敵軍突然衝出一人，頭戴狼盔，身披虎袍，手持一對宣花板斧，揮舞起來虎虎生風，儼然一副猛將之資……”

“正當兩馬相交之際，黑馬首領雙腿一抖，用力一夾馬腹，那黑馬用力躍起有如神降，兩隻裹了蹄鐵的碩大前蹄直踏敵軍首領面門而去，那首領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慌忙用手中板斧一擋，只可惜，黑馬神力豈是凡人之軀所能阻擋，只見那敵軍首領一聲悶喝，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只可惜他未見頭頂之上一桿銀槍已直刺而來，等他察覺時，自己早已被銀槍穿成糖葫蘆嘍……”

說書人說得興起，賓客聽得聚精會神。

這時，不合時宜的嗤笑幽幽傳來。

“哈哈哈……那馬怕不是長了翅膀喲，一躍能有丈數高……”

眾人興趣正濃，突然被人打斷，頓感不爽，皆轉頭尋找那膽敢掃眾人興的狂妄之人，只是可惜尋找了一周，也沒找到那人的身影。

“哪個不長眼的，敢掃大爺的興緻，”一個胖子拍案而起，“有種站出來，看大爺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胖子提了提碩大的褲子，一臉的得意。

“我說胖子，你看哪呢，小爺在這。”戲謔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少年正半躺在房梁之上，一手托着腮幫子，一手拿了個啃了一半的蘋果。

“小兔崽子，你下來，大爺今天非抽你一頓不可。”胖子抖了抖他一身的肥肉，指着少年怒罵。

“有種上來啊，肥豬。”少年嘴裏嚼着蘋果，含糊不清地說。

“他奶奶的，你給老子等着。”那胖子氣急，竟真找了根房內的柱子，作勢要爬。

“哈哈哈哈，見過貓捉耗子，還沒見過母豬爬樹，今天倒是開了眼界。”少年被胖子的舉動驚的目瞪口呆，差點將嘴裏的嚼了一半的蘋果噴了出去。

眾人聞言，皆捧腹大笑。

“老黃！老黃！”胖子捋了捋自己堆滿肥肉的胸膛，氣急敗壞地向門外嘶吼着。

“來了少爺，來了少爺。”幾個呼吸間，一下人打扮的老頭慌忙跑了進來，瞅准胖子的位置一溜煙跑了過來，傻呵呵地問，“什麼事少爺？”

“你他媽跑哪去了，少爺我又被人欺負了，”胖子踹了老頭一腳，氣怒，指着房樑上的少年吼道，“給我揍這小子。”

“瞧我的吧，少爺！”

黃姓老者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只見他右腳輕輕一點地面，身體輕盈而起，一隻乾枯的手從袖子裏伸了出來，向著少年衣領抓去。

那少年倒也不慌，右手一拍橫樑，空中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在了胖子面前，嘴巴一動，嘴裏還沒咽下的蘋果就全噴在了胖子臉上，隨後一個箭步從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溜之大吉了。

“啊……！老黃！給我弄死他！”胖子捂着臉咆哮。

黃姓老者尷尬地撓了撓自己稀疏的頭髮，腳下不敢耽誤，一個躍步從窗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