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將軍文元

她曾趾高氣昂地站在這裏，高傲的像個打了勝戰的將軍，直到此刻她終於發現，自己還是那個可憐的小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孤立無援。

那些敗兵們自始至終都在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如同觀賞一隻站在罐子裏耀武揚威百戰百勝的蛐蛐。

她以為打動了所有人，直到自己被現實打得丟盔棄甲，才發現打動的只有自己。

頭頂的太陽肆無忌憚地炙烤着大地，風停了，那桿握在手裏的戰旗無力地垂了下來。

將軍們已經陸陸續續走下了演武台，只剩下學員們站在那裏，陳夕顏平視着前方人頭攢動議論紛紛的廣場。

她不敢轉頭，怕看到同窗熟悉的臉。

他們一定正在得意地看着自己，縱使你成績再好有什麼用，沒有人要你，一切都是空談。

她突然有些感激那個叫鐵木的將軍了，雖然他粗魯的言語讓自己萬般尷尬，但在台下那群不明所以的普通人看來，至少還是有人願意跟她交流的。

老師，又要給您丟臉了，她抬起頭，看向京城郊外的方向。

“傅老頭，是不是該結束了。”

演舞場主看台上，辛夷公主煩躁地踹了一下傅右屁股下面的太師椅。

“公主殿下小心，您踢壞了老臣不打緊，莫閃了您的腳。”傅右擦了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珠，轉過頭笑着說，“您莫慌，就只剩最後一項了。”

烈日幾乎磨沒了他的耐心，但事情的發展卻又超出他預料的順利，他心情很好，以至於想讓時間過的再慢一點。

“傅老頭，你拍馬屁的功夫可越來越熟練了，”辛夷公主無聊地踢着腿，那把黃花梨的鏤空雕花椅被紅色的靴子踢得噹噹響，“別最後一項了，快點結束吧。”

“這不符合禮制吧，”傅右面露難色，“按照以往大典的禮儀，宣佈最終結果是每年大典的重頭戲，若是輕易去掉，莫說丟了春雨書院的臉，皇上那邊怕是也不好交差。”

“您覺得呢，楊宜兄？”他轉過頭，看向一副事不關己樣子的楊宜。

“啊？”楊宜不慌不忙地拿下蓋在臉上的草帽，睡眼朦朧，“我覺得……傅右兄說的有道理。”

“您聽到我剛才說什麼了么。”傅右沒好氣地白了楊宜一眼，“您至少也把嘴上的口水擦乾淨。”

“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楊宜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臉上賠着笑，“昨晚睡得晚，這一曬太陽啊，反而有些困了……”

“好了，好了……”公主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不耐煩地說，“皇兄那裏我去跟他解釋，我累了，趕緊結束吧，這麼大的太陽，要是把各位大人曬出個好歹來，傅老頭你擔待得起么。”

“辛夷公主果然宅心仁厚。”楊宜隨聲附和。

“楊……”傅右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心想這是你們春雨書院的典禮，做的不好丟的是你們書院的臉，我倒是成了那個眾矢之的的。

“公主所言極是，”傅右無奈敗下陣來，他瞥了一眼一本正經的楊宜，“那臣下……”

此時台下突然爆發出一陣騷動，傅右順着眾人的目光看去，發現一位白衣白髮的老者和一名身穿淺灰色常服的中年人正向著主看台緩緩走來。

“竹韻院長。”

傅右看見來人，微微一愣，趕忙起身迎了上去，恭敬地行了一禮。

若是單論官銜，他作為太學院副院長從四品官銜，在整個中原王朝國學體系中也僅次於太學院院長和國子監祭酒，見了不屬於朝廷的春雨書院院長並不需要行禮，反而應該是一介布衣的竹韻向他行禮。

然而，竹韻在當下文壇名氣大的嚇人，素有“書聖”之稱，況且以春雨書院如今的超然地位，還有竹韻與五王，與皇室的特殊關係，傅右的舉動倒也合乎情理。

“院長。”楊宜相比起傅右倒是從容的很，他慢悠悠地扶着椅子站了起來，隔着老遠行了一禮。

“老師您怎麼來了？”此時，辛夷公主倒是歡樂地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小跑着來到竹韻面前，小手一伸，輕巧地推開身前礙事的傅右，欣喜地拉着竹韻的寬大的衣袖不鬆手。

“辛夷也來了。”竹韻滿臉笑意，親昵地摸了摸辛夷公主小巧的腦袋。

傅右被辛夷公主拉了一個趔趄，瘦弱無力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旁邊倒去。

在他即將倒地的瞬間，一隻強壯有力的手一把扶住了他，傅右頓時鬆了一口大氣，要是此刻在台上摔倒了，可就丟了大人了。

傅右抬起頭，看見同竹韻一起前來的中年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凜，頓時感覺一股寒意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此刻明明艷陽當空，他卻覺得如處冰窖，面前只有一人，卻如同站着千軍萬馬，壓得他喘不過氣。

是殺氣，傅右心中想，只有久經沙場的老將才能鍛鍊出來的殺氣。

“傅右大人，您這身子骨可要當心，”中年開口，“如今可不比您當年上躥下跳的時候了。”

那股莫名的殺意突兀地消失了，傅右喘了口氣，身體站穩后略微後退了半步。

“原來是文總旗，慚愧慚愧，當日一別，再次相見已是物是人非。”

傅右心中叫苦不迭，今日倒霉事接踵而來，可真是苦了他這把老骨頭了。

眼前這人正是第七旗總旗文元，從三品官銜，整整高了傅右一階。然而二十年前，此人不過是一介布衣，而傅右當時為國子監主簿，從七品銜。

那年名叫文元的書生千里迢迢趕來報考太學，而傅右正是那年太學的武科監考。

柔弱書生報考武科本就稀奇，再加上他那篇《備北狼冊》與當時的皇室對外方針相悖，原本已經被主考官相中的文元，被傅右大筆一揮，從選定名單中劃掉了。

後來皇室將太學院從國子監中獨立了出來，成為皇家內部學院，傅右也因此被選為太學院博士。

太學院獨立的第二年，書生文元第二次報考，不幸的是，傅右又是那一年的主考官。

毫無意外，文元第二次落選。

一氣之下，書生文元改投了春雨書院，被當時還是副院長的竹韻一眼看中，收為門下學徒。三年後，文元被當時的第七旗旗主鐵華相中，從此遠赴邊疆，杳無音信。

二十年似乎眨眼間逝去，當初的國子監主簿一躍成為如今位高權重門下弟子眾多的太學院副院長，當年那個窮書生的名字早就被他丟到九霄雲外去了，若不是之前他閑來無事查閱名帖發現文元的名字，此刻他也未必能夠一眼認得出來。

原本瘦弱的窮書生搖身一變，成為了中原最負盛名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