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如今的她,再不怕水
源汐村,一處農院
一身素衣的女子坐在門口屋檐下的小凳上,雙眼纏着紗布,微微揚着小臉,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好像是在靜靜地望着什麼。<冰火#中文
天空烏雲密佈,顯然暴風雨就要來臨,燕子都低飛地在院中盤旋打轉。
“要下大雨了!”
殷大夫從堂屋走了出來,探頭望了望天,蹙眉,這天變得可真快町。
“小九,進屋吧!”
“嗯,”女子乖順的點了點頭,緩緩從小凳上起身,摸索着往屋裏走。
這麼幾日下來,這屋裏的環境她已經摸清,雖然眼睛看不見,卻也不至於會摔跤謨。
“你先坐到桌案旁邊,待老夫將草藥收一收,就給你換藥。”
“嗯,好,”女子一直摸索着走到屋中的桌案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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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於下了下來,一大點一大點,很快就變得瓢潑一般。
凌瀾望着大雨瞬間將身前的山澗變得沸騰起來,微微蹙眉。
這夏日的雨真是說下就下,幾時變的天,他都沒有發現。
抬頭望了望天,天空灰濛濛一片,大雨如注灌入眼睛裏,澀痛得厲害。
他連忙垂下眼,又看向身前的山澗。
這兩日探下來他發現,神女湖並非死水,唯一通往的地方就是這條山澗。
所以,他守在這裏,希望有奇迹發生。
他不相信一個人會這樣憑空消失了,就像他跟鶩顏說的一樣,就算……就算死,也要見屍不是嗎?
死?
他一驚。
不,她不會死,那麼多的劫難都過來了,她吉人天相,不會死的。
鶩顏說,她那麼怕水,神女湖湖水又深,而且,當時,她還那般絕望,她能有幾成的生還機會。
那般絕望?
哪般絕望?
雨越下越大,傾盆一般兜頭淋下來,很快便濕透了衣衫,還順着領子,直直往裏面灌,一遍一遍沖刷着身子。
身上的傷口遇水,火燒火燎一般疼痛起來。
他忽然放聲笑了出來。
眼前又晃過女子笑靨如花的模樣,她說:“果然,凌瀾,果然被你說中,這世上再親密無間的兩人,也是兩個人,兩顆心。”
她說:“兩個人,兩顆心,你一早就告訴過我的這些道理,我卻要到今日才真正參透。”
他也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今日這樣?
明明,明明他曾經的確警告過她,讓她不要相信他,可為何到後來,卻變成了他唯恐她不相信他?
“因為我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而已。”她說。
也就是到那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她被禁衛抓住的那一夜,她有多絕望。
在最危難的時候,他帶走了鈴鐺,將她一人留下,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那麼多的禁衛,讓她一個一絲武功不會的女人去掩護他跟鈴鐺兩人逃跑。
他怎麼做得出來?
是因為將她當成了鶩顏是嗎?可是每次他不是一眼就能認出是她嗎?為何那夜,為何那夜犯那樣低級的錯誤?
她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她肯定以為他是故意的,故意將她丟下,還故意用毒針殺人滅口,不然,在龍吟宮的前面,她不會如此絕望。
雖然食‘忘憂’是假,可親手將銀針拍入胸口卻是真。
其實,他對她發出毒針,真的是想救她。
當時,情急之下,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就想着銀針上的毒是他所制,且到發作有三天的時間,別人解不了,他也有時間部署行動。
夜逐寒會醫,他可以以夜逐寒的身份給她研製解藥。
他可以隨便找個理由,跟解藥有關的理由,帶她出宮,譬如有一味葯,要現采現食才有效,他讓鶩顏將路上劫人的兄弟都安排好了。
他也如願以償地接到了錦弦讓夜逐寒進宮探病的旨意。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太醫院院正竟然弄到了解藥。
他的計劃泡湯。
當時,他以為她食下了‘忘憂’沒了記憶,只是覺得沒能救出她,心裏失望,卻未去多想,她心裏的傷。
直到後來,知道她的失憶是裝的,他才想起,他跪在龍吟宮請旨讓錦溪回府,她趴在龍吟宮內殿的門口探個腦袋出來,裝着無辜懵懂的模樣時,心裏面該有多痛多傷。
可就算他這樣給着她絕望,她依舊在想着幫他。
龍吟宮的宮頂,他發銀針時以凌瀾的方式出現,他就做了兩種準備,他就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所以,他是凌瀾,凌瀾被抓不要緊,夜逐寒不行。
可是,這個女人選擇了隱忍,連哼都沒哼一聲,最後為了保全,她甚至假裝自殺,當著錦弦的面親手將銀針拍進了自己的胸口。
還有神女湖凈身的時候,她突然情緒失控地逃跑,就是為了給鶩顏爭取不用凈身的機會,是嗎?
還有他殺去錦弦營帳,想要將她帶走的時候,她不跟他走,甚至過去抱着錦弦,其實,也是在幫他是嗎?特別是後來禁衛們趕過來的時候,她拿起筆墨紙硯砸他,其實,是逼他走,逼他快走,因為她知道,在那麼多的禁衛面前,受傷嚴重的他根本帶不走沒有一絲武功的她,是嗎?
她到底承受了多少?
她一個人到底承受了多少?
昨日,鶩顏跟她說,醉紅顏的解藥是她給的,然後還跟他講了,她跟鈴鐺去營帳給她下醉紅顏的經過,當時,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她有記憶,她能聽,能說。
他難以想像,她當時的心情,鈴鐺跟鶩顏讓她去摸塗有醉紅顏的地圖時,她的心情,他也不敢想像。
這到底是怎樣的女人?
就算這樣的被陷害,還想法設法幫鶩顏弄到了解藥。
鶩顏說,解藥是潑在一截裏衣的袖布上。
裏衣的袖布,可以想像,在錦弦的眼皮底下,又要避開他的懷疑,她的這份解藥來得有多難。
如果說,這一切的一切將她逼上絕望,那麼最後他跟錦弦的一段對話徹底將她逼上了絕路吧?
當時,錦弦跟他說什麼了?
錦弦說,“朕沒有殺她!”
他說,“那是因為你晚了一步!”
錦弦說,“被你們搶了先是嗎?”
他說,“除了沒親手殺她,你做的事還少嗎?需要我一件一件給你抖出來嗎?”
是這樣嗎?
所以,她出來了。
所以,她要離開。
出來了?離開?他突然想起來,既然想要離開,為何要出來,直接走,也沒有人會知道是嗎?還不用那樣大費周章,還不需要用鈴鐺做人質。
也就是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那個時候她的出來,除了真的傷到了極致,難道還有一方面原因,也是為了幫鶩顏脫困?
因為那時,錦弦正說,偷地圖者是中了醉紅顏,不是他凌瀾,所以,人員清查肯定繼續,而一旦繼續,最後的十幾個人查下來,夜逐寒,也就是鶩顏絕對暴露。
是這樣嗎?
是了,就是這樣。
那個女人就是這樣。
不然,也不會最後他因為身上的鮮血遭受蝠群襲擊的時候,她拿着火摺子來救他。
雖然她不會武功,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火摺子,雖然,平時她膽小得連只蟲子都怕,那一刻,她卻是如此無所畏懼,如此義無反顧地衝過來,幫他驅趕蝠群。
火摺子裏有火藥他也是後來發現的,因為他聞到了硝石的味道。
能聞到硝石的味道,說明硝石已經燃燒,也就意味着發現得太晚,下一瞬,就會爆炸。
來不及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來不及做出更好的對應,那一刻,他能做的只能是推開她,將她推得遠遠的。
他不知道她的那枚火摺子是從何而來?
是誤打誤撞,還是有心人蓄意陷害?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他親手殺了她。
雨越下越大,天地一色,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身子一晃。
胸口的傷越來越痛,他垂眸,看到有殷紅的血水順着濕透的衣衫印染出來,他知道,是傷口被水浸壞了。
影無塵走的時候,跟他說,讓他多躺少起床,不然,內憂外患,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醫者,就算影無塵不說,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外傷未好,內傷未愈,必須靜養。
可他如何靜養?
蔚景生死不明,讓他怎麼能靜養?
說到影無塵,那個穿着紅衣,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他很感激他,是他救了他。
聽影無塵說,他是幫影君傲來救蔚景的,結果沒救到蔚景,看到了他,就將他救了起來。
胸口的疼痛越來越烈,視線也變得有些暈眩。
不能再淋下去了,他不能倒下,他得好好的,他還要找蔚景不是嗎?
捂着胸口,他轉身,跌跌撞撞往他住的農屋方向走。
走了幾步,腳下的步子卻完全不聽使喚,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一身泥濘,他撐着地面,在滂沱大雨中緩緩站起,可剛站直身子,還未站穩,眼前又是一黑,他再次跌倒在地上的水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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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氤氳,水霧繚繞。
巨大的浴桶中,熱氣騰騰,將水面上漂浮着的鮮花和草藥的香氣帶了出來,充斥着整間廂房。
“小九,沐浴好了出來幫下忙,來了個病人。”
外面傳來殷大夫的聲音。
“嘩啦”一聲,女子從浴桶的水面下破水而出,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對着外面的大聲道:“好的,馬上就來!”
緩緩從水中站起,女子美好的胴.體暴露在空氣里。
白皙如玉、玲瓏有致,曲線幾乎完美到極致。
女子伸手摸索着拿過浴桶邊緣的錦巾擦着身上的水珠,從浴桶里走了出來,扯過邊上掛的衣裙一件一件穿上。
人真的很奇怪,經歷了一次生死,似乎心裏障礙也被克服了。
如今的她,再不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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