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求情
回家的路上,不時有野獸嘶吼掠過山林。
他聽慣了這些,也不驚懼,但小心翼翼。
等他出了禁山,天也快黑了。
好在,路上沒遇着大型野獸。
出了青竹林,就算出了禁山,外面的路要好走些,直接騎上母牛,省些力氣。
林家的老宅是幾間茅草屋,坐落在稻花村的一處小山坡上。
坡下往東走一里地,有處小水塘,山裏的雨水匯入其中,是村人取水浣衣之地。
村人都是圍着小水塘起宅子,只是那邊林家沒能佔到位置。
他從後山直接回到家,沒有從小水塘繞路。
此時夕陽落下,籬笆院內有點黑,沒有點燈。
家裏為了省錢,一般天黑前吃晚飯,晚上沒特殊的事不會點燈。
院外站着一道人影,身形瘦削,銀髮飄舞,嗓門很大。
“你個小兔崽子,天都黑了,看不到啊!瞎了啊!一天天的,就沒一個省心的!就不知道早點回來……”
顯然老娘一直守着他回來。
林棲看了一眼唾沫橫飛的老娘,一副潑婦姿態,懶得理她。
在這山村裡,一個寡婦拉扯幾孩子長大是不容易的,沒點潑辣的狠勁,是要被欺負的。
指望她溫言笑語,倒不如自己捂起耳朵。
也不知原主林六這嘴強王者的功夫,是不是跟林老娘學的?
老娘見他不理,抓起院門上靠着的竹掃把,直接朝他屁股上揮去。
林棲輕輕躲開,洒洒水而已,絲毫不在意。
自己這身法,可是長年切磋練就出來的。
此時,三姐聽見動靜,從廚房裏走出來,端着個木盆,溫言細語道:
“六弟,快進來吧。我打了溫水,洗一洗。飯在鍋里溫着,我去端來……”
三姐是林家的童養媳,也是自己的大嫂。
性情和善,待人溫柔。
“不用端了,我就在廚屋裏吃。三姐,你早些睡吧,一會我來刷鍋。”
“馬上就來。”三姐聲音依舊溫和,但對的他的意見,全當沒聽見。
林棲對此習慣了,在林家,他的話語權僅比小侄女略高一點。
“大哥今天怎麼樣?”他看向東屋朝三姐問道。
三姐回頭輕嘆了一口氣:“今天發作了一次,晚上勉強喝了點稀粥,已經睡下了。”
“光吃定心湯怕也不頂事,後面我來想想辦法。”林棲深吸一口氣。
郎中七叔之前說大哥這病是邪氣入體,普通湯藥,只能續命,不能根治。
起初他是不信的,但現在連妖蛇和靈氣之地都見過了,也由不得他不信。
見老娘放下了掃把,他這才將牛繩栓在門口的樹上,取下兩個竹簍。
九歲的小侄女聽見動靜,趕忙從屋裏跑出來,聲音里洋溢着期望。
“六叔,六叔。”
他這才想起,今天答應給她做個新的竹蜻蜓。
這一年來,他倒是摸索出一堆小手藝活。
“英子,今兒叔叔沒找着合適的竹條,等明兒給你整個好看的。”
英子有些失落,噘起小嘴點了點頭,同時打開他的竹簍,開始翻找。
林老娘一直圍着老母牛打轉,指指點點,不時罵著自己的小兒子是個傻子,把牛喂的太飽,不會取巧。
“喂這飽,又不能多換幾個銅板……”
林棲看了一眼老娘,沒理她。
他揉了揉小侄女的丸子頭,柔軟的觸感,讓他略感輕鬆:“你找吧,我洗手去了。”
丟下竹簍,用溫水洗盡今天的驚慌,把熱巾覆在臉上,有那麼一瞬間的放鬆。
“哎呦!“
老娘突然一聲大吼將眾人嚇了一跳。
“小牛犢子呢?你個傻狗,把小牛放沒了,你沒看見嗎?瞎了啊!”
她想起小牛來,一邊跺着腳罵著傻兒子,一邊就要出門去找。
“別找了,在禁山裡,腿斷了。等後面,我想辦法把它弄回來。”
林棲沒了放鬆的心情,將布巾扔回木盆里,朝老娘喊道。
“啊!你,遇上了?都說不要往禁,那山裡跑,你偏要去……”
哪怕老娘一向潑辣,只聽了開頭,就立馬心生擔憂。
村子裏這樣開頭的故事,着實是聽的太多了,結尾往往都是人沒了。
能讓牛腿折斷,要麼是掉山溝了,要麼就是遇着野獸了。
她更多猜測是后一種。
這種聽的最多。
同時,她跑到小兒子身前身後,邊打量,還邊扯他的衣服。
見他手上,胳膊上,以及腿上,腳上,都有擦傷的痕迹,立馬眼圈一紅。
她臉上的褶皺繃緊,想要罵人,卻又不知該罵誰,一時愣在那裏。
三姐端着竹蒸排走過來,將竹蒸排上的飯菜放到堂屋裏的破桌上,也圍了過來:
“六弟,明兒還是別去了,我聽說那山裡……”
“沒事,我真沒事,牛腿摔斷的,真的!”林棲打斷她的話,故作輕鬆道。
但林老娘直接吼了起來:“少給老娘扯犢子。那小牛犢多半是回不來了,我這就把這母牛送回去,再求個情。明兒你老實在家待着,哪也別去!”
這人情怕是不好求的,她自個心裏也沒個底,但還是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不想讓小兒子再涉險。
林棲知道她的弱點,輕飄飄地來了句:“甭管你怎麼求,鄭老狗肯定會讓咱家把小牛犢買下來的。這錢從哪來?大哥的葯錢從哪來?”
三姐拿起木盆里的布巾,放在盆里清洗,聽到這裏,擦了擦眼角。
林老娘極不耐煩,就要張口罵人,但又愣住,表情一再變化,臉上的褶皺也來回拉扯着。
她明白自己甭管怎麼潑辣,但在鄭家面前,都得低眉順眼。
但凡表現出不滿,就沒好日子過,甚至還有災禍。
鄭家是世家士族,人家勢大,這規矩也是人家定的。
理也是人家講的。
“前日,我聽小林媽講,鄭家要招浣衣的長工。我……”三姐見家裏陷入困境,提議道。
“不許去!”林老娘和林棲異口同聲命令道。
聲音很大,把三姐嚇了一大跳。
院內的英子也是一驚,立馬放下竹簍,乖巧地閃在一邊,聽着動靜。
“那,家裏……”三姐本還要說家裏困難,卻又被急性子的老娘勸止。
“我的姑奶奶喲,那鄭家最恨你們姓聞的。你若去了,說不得要怎麼欺辱伱。那聞梅啥下場,你沒聽說嗎?殺人不見血啊……”
老娘素來疼愛三姐,每回說話都要柔和百倍,嚴聲勸道:“就算揭不開鍋,你也不準去。要去,就讓老六去。”
說罷,指了指林棲。
“娘說的對!”林棲聞言一笑,趕忙附和道。
按老娘的說法,三姐能給林家當媳婦,那是金鳳凰進了狗窩,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起來,三姐本是聞氏主支的小姐,林老娘是她幼時的奶娘兼使喚婆子。
十多年前聞氏家主犯了事,被抄了家。
一大家子各奔東西,於是這個金鳳凰流落到林家,成了童養媳。
但林老娘依舊將她當作小姐養,重的活都不讓她做。
若不是現在家裏困難,就連家務也不會讓她做。
而林家親生的幾個孩子當成僕役養着。
若說兄弟幾個沒意見是不可能的。
但老娘總說,聞氏對林家有大恩,做人不能忘本。
他有點不明白老娘這樣勢利眼兼小心眼的人,怎能講出這樣有道理的話。
“這牛,明兒我還得接着放!小牛犢呢,估計要咱家買下來了。娘,你找三爺爺和小林媽當個說客,把牛錢壓一壓,再緩一緩時日。我在山裏找着一處藥材多的地方。往後我多采些藥草回來,定能把錢還了!”
禁山裡不僅危險,還容易迷路,帶條老牛過去,他心裏有底。
哪怕有丟牛的風險,但自己實力有點弱,代價還是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