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道艱難,為妻則剛
謝柳翠一副關切至極的模樣。
她反覆盯着蘭文繡的肚子,口中開始念叨:“文綉你這肯定是缺營養了,我懷你堂哥堂姐他們那會,四個月的時候,褲頭的都大了兩個碼了!”
“你這得抓緊補補才行了,不然別耽誤了肚子裏的孩子!”
她煞介其事的叮囑着蘭文綉,臉上也是一副相當嚴肅的表情。
顯肚子這事,蘭文綉作為新婚不久的頭胎孕婦,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因為清楚謝柳翠打的是什麼算盤,蘭文綉反倒就鎮定了:“肚子不顯,也……可能是我比較瘦吧!”
“我的侄媳婦哩!就是因為你瘦,才更應該容易顯肚子,我跟你說你就是……”
謝柳翠找到了突破口,吧啦吧啦來了一通“掏心掏肺”長話,核心思想就是勸蘭文綉一要少干粗活,多休息;二要吃飽吃好,多進進補。
蘭文綉也不打斷她,坐了下來,就當是在休息,邊聽邊點着頭。
謝柳翠還以為已經完全說動了蘭文綉,見時機成熟,語氣再是一轉,“唉!我也知道你們這小兩口不容易,前次鴻安來家裏借了糧,但那時候伯娘家也沒有餘糧呀,也就只能讓鴻安空了手回來!鴻安離開后,你大伯和我都覺着不是滋味,你大伯就這麼一個親侄子,鴻安他爸死得早,我和你大伯是該多幫襯你們的。
所以,前天我回娘家去借了幾十斤米回來,又備了兩隻雞,準備今天叫鴻安去拿回來。”
說到這裏,謝柳翠故意停了下來,看向蘭文綉。
“伯娘家也沒有餘糧?”
蘭文綉聽着這幾個字眼,差點氣性不好,衝口而出的駁斥了起來。
全村誰不知道,去年年情旱了幾個月,村裡絕大多數人家歉收嚴重,但這位大伯娘一家,硬是靠着半夜偷截別人家水的骯髒手段,保住了田裏的水稻,成為整個村裡為數不多豐收的家庭。
當初收成的時候,這位大伯娘可是意氣風發趾高氣昂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他們家六口人足足分了七畝多田,又是豐收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沒有餘糧。
無非就是不想借罷了。
至於現在又擺出幾十斤米兩隻雞的豐厚條件,那很顯然,還是衝著牛角灣里的那一畝水田來的。
見謝柳翠看着自己,蘭文綉只是淺淺笑了笑,不置可否可。
謝柳翠見她不張口,也就只能自己提了:“你現在懷着孕,鴻安又只有一個人,伱們家牛角灣那一塊水田,實在太遠了,打理起來也不方便。我們在平塘下也有一塊差不多大的水田,離你們這就一遛彎的距離,打理收割都方便,鴻安下了田,你大着肚子在家,有什麼事情隨便叫一嗓子他都能聽見。
我跟你大伯的意思呢,是兩家把田換一換,牛角灣那邊呢,反正我們還有兩畝田,這樣一來兩家人都方便了。
放心,我們做長輩的,絕對不會讓你們小輩的吃虧。”
謝柳翠信誓旦旦的拉住蘭文繡的手:“我前面說的三十斤米和兩隻雞,就作為這次換田的搭頭了!”
蘭文綉默默的聽完這位大伯娘的表演,心底已經是噁心得不行,拿平塘下的下等田去換他們牛角灣的上等田,還有臉說不佔便宜,這話是真說得出口,也真是在把她當成了憨憨的外來傻媳婦。
她不想過多與謝柳翠爭,只是淡淡開了口:“這事我知道,鴻安跟我說過,不過……鴻安說他當時就給大伯回話了,說是不同意換的吧!”
“是!是說了!”
謝柳翠再次湊了上來:“但鴻安當時一聽說沒糧借,當時只顧急了!說話根本沒過腦子!唉,他那性子你也知道,犟起來一頭牛一樣,不會想事,好賴不分的。
文綉你也想想,這不換的話,等收稻的時候,你肚子就該差不多八個月大了,那時候鴻安下了田,你在家裏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就是叫破嗓子牛角灣那邊也聽不到!
再說了,去年你們牛角灣那畝田也就打了四擔穀子,我們平塘這畝田可是打了五擔穀子的!這麼一換,吃虧的還是我們哩,要不是看在……”
謝柳翠說得正起勁,蘭文綉突然冷冷的開了口:“大伯娘!這數不是這麼算的吧!”
“呃?”謝柳翠驚愕看向蘭文綉。
悄然對視間,蘭文綉冷冷的捏住了拳頭。
今天這場戲,她原是打算應付一番就是了。
但這位大伯娘太急了,急得居然說起了她的丈夫和肚子裏的孩子。
蘭文綉可以容許她誆騙自己。
但當著自己的面說數落自己的丈夫又詛她未出生的孩子。
這……不行!
“什……什麼數?”感覺到蘭文綉氣勢的變化,謝柳翠莫名有一絲的發怵,氣息不覺弱了下來。
蘭文綉清冷開口:“大伯娘,我雖然嫁來村裡不久,也知道前年分田的時候,牛角灣的田是作二等田分的,平塘下最好的田也就四等田吧!二等田一畝平均可以打七擔穀子,四等田平下來也就五擔半吧!這裏外里差有一擔多哩!”
“哪裏呀!”不待蘭文綉說完,謝柳翠扯着喉嚨就反駁了起來,“分田時候作的等級,那都是算工分的時候弄出來的老黃曆了,做不得數的!真正打了多少穀子,收了多少才算數!你就說去年你們牛角灣那畝田是不是只打了四擔穀子,而我們平塘下打了五擔吧!”
“呵呵!”蘭文綉聞言只是一哂,清冷目光看着謝柳翠,“大伯娘……去年的什麼情況,我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大伯娘手段厲害,就平塘下的田,怎麼能收五擔穀子!”
哄話當場被蘭文綉譏諷了不說,話里話外蘭文綉還隱隱指向了那件事,謝柳翠頓時急得脖子都紅了,扯着喉嚨尖呼起來:“去年什麼情況,你知道什麼呀……”
蘭文綉也不作任何糾纏,只是淡淡的打斷了她:“大伯娘,我覺着你還是小聲點好!我們家後面就是方慶順他們家,他那婆娘前天還吵吵着說去年是你們家截了他們家的水,要去你家倒穀子呢,要是這會聽見你在這裏……”
蘭文綉不繼續往下說了,抿着唇含着一抹笑冷冷的看着謝柳翠。
“她敢……敢來……”
謝柳翠臉色一僵,梗着脖子嘴是沒有軟,但聲音卻明顯放低了下來。
頓了一下,又向蘭文綉強自解釋道:“慶順家那瘋婆娘向來亂咬人,她的話是一個都信不得,我們平塘下那畝田去年能打五畝穀子,那是因為田裏連着地泉,天生就旱不到,是一畝寶田!”
蘭文綉順着她話一攤手:“那既然是寶田,就更不能換了!我和鴻安都是剛學種田的門外漢,要是把這畝寶田給種壞了,會遭人戳脊梁骨的!”
“你……”謝柳翠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看上去柔柔弱弱,先前以為可以穩穩吃定的侄媳婦,居然是個相當厲害的狠角色。
頭腦清晰不說,說話也絲毫不差!
氣急敗壞之下,她一時也想不到對策,索性徹底撕破了臉皮,狠狠的剜了一眼蘭文綉:“你怎麼好賴不分呢,我要……要是不為你好,才不會找上門來跟你說這麼多呢!”
“大伯娘!我當然會記着你的好呀!”蘭文綉面色誠懇,“田不換就是了,那三十斤米和兩隻雞,等鴻安回來,我就讓他上門去借,這裏就先謝謝大伯娘了!”
“呸!”
謝柳翠再也不裝了,豁的站了起來:“不換田,誰借米和雞!”
“哼!”
“我等着看你們上門求我的那天!”
她狠狠的扔下一句話,甩着手氣沖沖的離開了。
目送她離開,蘭文綉收回嘴角的冷笑,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吟吟道:“兒呀!兒呀!你在媽媽肚子裏,可要堅強些呀!外面這世道……很兇險的!”
她沉沉的低着頭,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突然聽到了腳步聲,余光中似乎有一道身影向大門走了過來。
蘭文綉抬頭定睛一看,那身影背着背簍,挺着腰桿,走得精氣十足。
是丈夫方鴻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