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刀剌屁股
開眼。
通常指開闊眼界、增長見識。
有時也可指為雕像等開光點睛……
“所以,易硯之——”
指着那丈高塑像的魔宗長老面目猙獰,額角青筋直跳:“這就是你拿小刀剌祖師爺屁股的理由??”
他恨聲咆哮,伸出去的手微微顫抖。
老祖尊臀之上,那一指寬窄、三寸深淺的漆黑小洞看得他眼前不住發黑,塑像對面,半大孩童面無表情地將那沾了灰的刻刀背手藏去了身後。
“害,那你們又沒說讓我開哪個眼嘛。”易硯之理直氣壯,言訖舉目環顧了下四周。
滿屋的老祖雕塑,屁股上無一例外地被她摳出來了個小洞,她滿意非常地看着她那一屋子的“曠世巨作”,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再說了,六長老,我覺着我這眼兒開得還挺生動形象且活潑的,您瞧——祖師爺他老人家現在這樣子,瞅着不是鮮活多了?”
多個眼兒,還能多喘口氣吶!
易硯之振振有詞,那長老卻被她氣得憋脹了一張麵皮:“生動形象你【嗶——】!”
“真要求生動形象,那你怎麼不把雕像上的嗓子眼、耳朵眼都一起摳出來?祖師爺當年選址建宗的時候腳上還磨出來過雞眼呢——”
“雞眼……”幼童皺了眉,目光猶疑且微妙地上下掃過那幾尊雕塑,“六長老,您確定這玩意長在腳上?”
六長老聞言一怔,隨即怒不可遏:“易硯之!”
“哎呀,好嘛好嘛,您要不喜歡這個眼兒,那我給您把它補上不就是了。”自覺觸了人霉頭的易硯之擺手假笑,“別生氣呀。”
“補上?”六長老面上怒氣微滯,“你想怎麼補?”
“簡單。”易硯之眨眼,話畢俯身拾起地上一把灰泥,張嘴吐出口老痰,“呵呸!”
並隨手將之拍去了老祖臀部。
六長老的表情。
有着一瞬間的空白。
*
“自己跟大長老解釋去吧你!”
執法堂前,六長老罵罵咧咧地扔下手中那倒霉玩意兒,轉身便麻利地腳底抹了油。
易硯之回頭望着他那逃荒似的背影,悠悠嘆息一口,遂在幾名執法堂弟子的注視下,輕車熟路地推門入了屋。
彼時畢羅天正扒拉着一簿卷宗,他餘光掃見來人的影子,頭也不抬地翻過張紙頁。
“上上次是將藏經閣弟子好容易得來的功法換成了春宮圖,上次是趁夜偷剪了執法堂弟子的褻褲……易硯之,你這次進來,又是犯了什麼事?”
“嘿!沒啥,”易硯之舉目望天,“大長老,就是我今天不小心用小刀把祖師爺屁股剌了。”
“不小心?”畢羅天擰着眉頭沉聲重複,這會子他終於捨得掀起眼皮,定睛看了眼堂下。
山中三月的天還冷着,幼童卻只着了件半薄不厚的舊襖,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不受控地掀起陣暗流。
——易硯之,已故魔宗護法易闌獨女。
魔宗開山萬年以來,唯一不能入魔的……
“廢物”。
“那本來就不是我的活計。”易硯之眼神一飄,“有些人既想偷懶,又不肯給我留個梯子,我夠不到,就只能——”
“易硯之,老夫記得你今年已年滿十歲,卻還不曾入魔。”畢羅天神情淡漠,揮手打斷了幼童的話,獨屬於渡劫期的驚天威壓撲面而來,逼得易硯之撲通一聲伏了地。
“魔宗向來不養廢物。”畢羅天起身垂眼,易硯之應聲強撐着半支起腦袋:“那麼……大長老又準備如何處置我這個廢物?”
“你有兩條路可走。”畢羅天語調微頓,“其一,下去陪你那死鬼老子。”
“其二?”
“眼下離着下一屆擇仙大會召開只剩三十餘載,而魔宗恰好缺一個能攪亂仙道的細作。”
“上一個細作的任務完成得很不好,”畢羅天說著慢條斯理地攏了下衣袖,“老夫已把他扔下萬魔淵飼魔了。”
“——易硯之,你呢?你又想走哪條。”
“大長老,您看我這還有的選嗎?”易硯之咧了嘴,畢羅天聞此翻手彈給她一枚墨色丹丸。
她認得那東西,那是魔宗用來控制人的穿腸劇毒。
“看來長老當真是不放心我呀。”幼童低頭笑笑,繼而鎮定自若地抓起那毒丸,將其塞入口中、藏去了舌根後頭。
她本想跟畢羅天耍個心眼,孰料後者卻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圖。
於是他屈指飛出道魔氣,猛一下打上了她的下頜!
見鬼!
易硯之瞠目,她躲閃不及,眼睜睜看着畢羅天指尖泛起一線暗色,辛辣泛苦的藥味自喉嚨深處翻湧而來,她只覺自己肚子裏像是被人驟然灌進了千萬根鋼針!
痛——
易硯之拚命咽下嗓子裏瘋狂上涌的腥氣,冷汗眨眼浸透了她的衣衫。
這時間她腦子裏已然只餘一片麻木,除了“痛”字,她竟再生不起第二個念頭!
“收起你那點沒用的心思,”畢羅天輕嗤,繼而收了威勢,漠然目視着幼童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滾,“類似的手段,老夫見得多了。”
“厲……害。”易硯之兩目渙散,渾噩着應了一句,畢羅天見她快撐不住了,這才拈指扔給她粒能暫時壓制住那毒的解藥。
“這毒會在每年的今日發作半個時辰。”畢羅天居高臨下,“而你只有三十次機會。”
“倘若擇仙大會開始之前,你依然沒能完成老夫給你的任務,屆時毒發,你照樣會死。”
“如此,你還有什麼疑議嗎?”
“……疑議倒算不上。”易硯之大口喘着粗氣,那解藥雖已入腹,毒丹的餘威卻仍震得她渾身抽不出丁點力氣。
“但我此番是為了宗門做事,盤纏總該是由門中出吧?”
畢羅天頷首:“這是自然。”
“此外,我還想從宗中藏書閣里拿走點東西。”易硯之勉強撐起身子,抬手抹了把唇邊溢出來的血絲,席地屈了膝。
畢羅天不動聲色:“什麼東西?”
“兩本話本。”易硯之仰頭說了個坦坦蕩蕩,“裏面寫着些仙尊修士之間的風流軼事,從前某位師姐打臨近集市上帶回來的,那東西自來也只有我一個人看。”
“可以,老夫這便派人隨你去取。”畢羅天應承下來,而後招手喚來兩名弟子。
待那兩人拎着易硯之離去,畢羅天看着幼童的身影,幽幽眯了眼。
“果然是易闌的女兒。”
“跟她老子一樣的惹人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