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終南捷徑
第319章終南捷徑
終南山,一處山谷。
山谷外設有門亭崗哨,原本駐屯一隊士兵。
這小半年來雖然禁止吏士、軍民無故越縣移動,但求學士人、外地商旅相對自由一些。
就三四個月的時間裏,拜訪終南山被門亭守軍所阻的商旅士人結廬而居,竟然發展出了一個規模可觀的聚落。
周圍山民也常來這裏出售山貨,反而比之附近的杜陵縣邑要繁華、熱鬧一些。
虞翻來了已有數日,漸漸開始喜歡這裏。
清晨時分,他就在木屋外的莎莎雨水中清醒。
打着哈欠,推開窗戶就見遠近山勢都矇著一層灰白雨幕,其中有霧嵐滋生瀰漫。
他揉着太陽穴,回神思索昨夜的聯誼篝火晚會。
天子遇害引發的各方縞素風潮也漸漸消退,人總是要為自己而活。
虞翻揉着腰胯齜牙露笑,心曠神怡望着窗外不知多深多遠的濘濛雨幕,隱約聽到外面有馬嘶聲。
不由皺眉,取下牆壁上懸挂的鹿皮衣罩在肩上,又拿竹笠子戴好,虞翻將佩劍掛在左腰,腳踩木釘屐履出門。
小院內他的幾名僕從、學生正在柴棚下劈柴、堆疊,一名學生快步來見他:“先生?”
“何處的馬嘶聲?”
“不知。”
學生回答,又說:“謝旌去買肉了,稍後回來可以問他。”
謝旌是山陰縣人,豪強出身,能算是虞翻的親近鄉黨,也是年紀小,父輩送謝旌到虞翻這裏學習、增長閱歷。
虞翻戴正竹笠子腳踩一塊塊青石板向著坡下聚落趕去,半路上遇到謝旌。
十七歲的謝旌穿一領山羊毛對襟大氅,腳上是一雙已經濕透的鹿皮靴。
遠遠見了虞翻,趕緊快步上前迎上,手裏提着一弔肉,長拜:“先生。”
“我適才聽到馬嘶聲,是何處傳來的?”
謝旌也是疑惑,略作回憶,就說:“學生未見,只是近幾日山雨頻繁,應該不是外來士民或出行的馬隊。應該是官府公馬,只有他們才會不避風雨。”
“嗯,你忙去吧。”
虞翻也覺得有道理,準備去聚落里找幾個同齡人問一下。
大家遠離家鄉來關中闖蕩,有幾個心思單純的?
他剛到聚落時,就見門亭另一端駛出兩名騎士,都外罩防雨的羊裘斗篷,乘馬緩慢而行。
沒有馬蹄聲,只有馬脖子上的鈴鐺聲響。
門亭守兵快速搬離鹿角讓開通道,兩名騎士一前一後離去。
虞翻駐步目送着兩名騎士遠去,雖然有寬大的防雨斗篷罩着周身,可看那兩個騎士的面容神態,給虞翻一種聞戰而喜、躍躍欲試的振奮之感。
聚落正中的一處寬大木棚下,兩名軍醫學徒正一起觀摩、按壓留贊的左腿。
帶隊的軍醫坐在邊上正閱讀留贊的身份竹簡,這是留贊自備的,實際就寫了五枚,不到二百字。
軍醫看完后不由嘖嘖稱奇,如果不是意外殘疾,這留贊如似孫堅一樣。
想像一下,如果當年孫堅弱冠之際被拜為郡司馬,結果平叛時手刃敵將的時候被對方臨死一刀砍斷腳筋,那也就沒了後來的江東猛虎孫文台。
至於軍功……殘疾人,失去上進可能性的人,是不需要軍功的!
不能說貪墨軍功,只能說軍中將校自會合理調劑軍功,使軍功利益最大化。
軍醫將信息竹簡卷好放在一邊,正要說話,見虞翻也來到棚下:“虞先生,怎麼今日下山來了?”
“聽到馬聲,心緒不寧,故出來探查。”
虞翻只是看一眼留贊,雖然都是會稽人,但會稽郡實在是太大了。
對虞翻來說,留贊是山野之人。
軍醫展臂邀請虞翻就近落座,邊上張俊識趣搬來一個粗糙木凳子。
虞翻落座,就聽軍醫對兩個學徒說:“這位是會稽虞先生,乃當世易經大家,且精通醫術。虞先生在側,你二人說說這位壯士的傷情。”
“是。”
兩個學徒回應,當首一人就說:“這位留壯士刀傷腳筋,筋膜鬱結成團,使得腳掌難以伸展、用勁,故跛足。學生以為,開其創口,切開鬱結的腳筋,然後靜養三月,待腳筋舒展傷口癒合后,縱然不能恢復如初、穿梭山林之間,但也能平地之上行走自如。”
另一個學徒也開口:“學生也是這樣認為的,要開刀切其亂筋。”
軍醫這時候問留贊:“壯士意下如何?”
“某自是樂意的,若是能有李神醫動刀,某死而無憾。”
留贊說著歪頭去看自己的親隨,親隨抱着包裹上前雙手遞出,單膝跪下。
留贊就說:“某雖家資不豐,但治我足疾恩同再造,自有重金酬謝。”
“這……”
軍醫抬手將那個親隨攙扶起來,示意對方後退,才對留贊說:“院首遵循杏林之道,自不愛你之金帛。若是執意,還需再等十餘日,院首有了空閑,自會為你開刀治傷。”
見留贊神情激動,軍醫呵呵做笑:“你是不知情啊,我等追隨大渠帥鏖戰秦晉之間,論治金創,院首不如我等,我等不如彼輩。”
說著軍醫還拍拍身邊的一個學徒,這學徒也是露出笑容。
雖然真的不怎麼懂藥材採集、炮製和配藥,但他們戰場急救手術能力當世最強。
總結下來就是快速止血、消殺邪毒兩樣,其他截肢或者其他什麼手段,都是為了這兩個目的而服務。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臨戰之際賜下的神莓漿水與血桃。
這段時間他們開始研究怎麼才能儘可能節約、不使用神莓、血桃。
而留贊,就是送上門的實驗耗材……誰會拒絕呢?
留贊可不信他們的說法,訕訕做笑:“李神醫能捉刀的話,某還是多等幾日為好。”
這時候一名學徒打扮的少年腳踩泥濘進入木棚下,對着軍醫長拜:“趙祭酒,院首傳令,召集各隊祭酒議事。”
隨即少年看向虞翻拱手:“可是會稽虞先生?”
“正是某家。”
“院首相請。”
少年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枚請帖木簡遞上,虞翻也雙手接住,看了一眼上面的邀請時間,當即欣然就說:“某稍後就至。”
他見過兩次李封,李封都是向他請教易經,虞翻則對李封透露出來的道柄之論十分神往。
虞翻當即拿了請帖就回山上小院,牽了一匹駑馬走下山坡,才返身而上,騎馬去山谷深處拜謁李封。
守在山谷前的門亭衛士在檢查李封的請帖后,就予以放行。
從門亭到山谷內的聚集區域大概七八里路,往來出入的車轍壓出明顯的兩道轍痕。
轍痕寬一尺左右,草皮枯死,露出沙土。
現在車轍濕滑難行,虞翻座下的駑馬踩踏草甸而行,既沒有泥水濺起,馬蹄也不打滑。
馬力快要衰竭時,虞翻抵達聚集區。
一名佩劍小道士見到虞翻,當即迎上去:“虞先生,請跟我來。”
“好。”
虞翻將馬鞭放回馬具里,又從馬具里掏出一捆細麻繩,用細麻繩與韁繩連接系牢后,就放任駑馬自行覓食去了。
這種濘濛山雨隨時都可能消散,馬兒淋這樣的雨也不存在什麼危險。
放長韁繩,方便收馬。
小道士引着虞翻登上木樓,二樓內瀰漫著石灰水的氣味。
虞翻進來時,就見李封正分類零散竹簡,一枚枚記載個人信息的竹簡被李封挑揀,看重的竹簡就放入木盤中。
這種時候虞翻沒有打攪,不多時李封完成了出征、留守人員的分配,對一名道士上:“盤中名冊謄抄一份,通知到本人,今日天黑前整理行囊,明日一早出發。”
“是。”
道士揖禮,上前端走木盤。
這時候李封起身抖了抖摺疊的雙袖,展臂對虞翻邀請:“讓先生久等了,請入靜室相談。”
“院首,請。”
“先生請。”
兩人客套幾句,幾乎一起來到靜室門前,李封還是先一步進入。
靜室內,李封從木匣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香團,這是黑熊經常召喚出來的薄荷、艾草之類晾乾后磨碎,壓縮製成的丸團。
李封小心翼翼引燃,蓋上香爐,這才落座。
煙氣瀰漫在靜室中,虞翻幾個呼吸后也精神放鬆,身心漸漸愉悅起來。
沒有什麼幻覺,他更沒看到什麼奇異的景象,僅僅只是身心愉悅,腦海清明,思維順暢。
算起來,他們兩個人只是短暫進入了黑熊首次使用白法力洗鍊自身時的狀態。
虞翻幾個深呼吸后,就問:“大司馬可是與河套諸胡交戰了?”
“是,就知瞞不過先生。”
陷入現在這種狀態里,都思維快捷,不屑於撒謊、繞圈子,李封笑着回答:“河套諸胡知中原生變,以為大司馬後方不安,故索求甚多。大司馬為一勞永逸,這才徵發我等先行北上。待秋收完畢,自會徵發吏士。”
虞翻聽着也是感到驚詫:“大司馬竟然沒有徵發關中吏士?”
他很清楚關中的軍事動員有多麼恐怖,關中各部整編的老兵部隊就有四萬兩千戶;加上後續解救的男女、太原、河東的死兵,以及北上關中的本部。
現在關中不計算徒有其表的郡縣,僅僅是百戶所就有三百二十八個,每個百戶所三百到四百戶,將近十二萬戶。
其中很多單身青壯沒有獨立計算戶口,百戶制度下最少可以動員出十五萬青壯。
這還只是虞翻的初步估算,以關中現在吏士聞戰而喜的精神狀態,關中的動員效率、規模只會比他計算的要高!
這還沒有計算各將保留的部曲,以及半從屬的匈奴、羌人。
後備兵員如此充沛,河套都開戰了,竟然還能忍住,沒有進行戰爭動員。
這讓虞翻感到陌生,這種陌生感之外則是一種恐懼。
難道黑大司馬真的不缺兵?
前線打仗,怎麼可能不缺兵?
說到底,這位黑大司馬到了現在,依舊在壓制。
壓制關中士人,關中諸將、關中諸將部曲改編的部隊。
包括遊學關中的士人,包括太多的,幾乎所有人!
而更恐怖的是,即便這樣壓制內部,黑大司馬依舊有把握戰勝河套諸部。
虞翻沒有去過河套,可他家學深厚,多少了解河套的地形。
河套諸部只是個開始,吃掉河套后,打破平衡,未來勢必要與鮮卑人在這裏打的頭破血流,直到形成新的平衡、均勢。
這意味着,如果不能快速打疼鮮卑,那關中未來一段時間的精力都會限制在河套,難以關注關東、中原方面。
就算打疼了鮮卑,暫時回師……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也會被關東、河套來回牽扯精力,以至於喪失入主中原的寶貴時機。
河套有什麼用?
征服鮮卑又有什麼用?
快速攻取中原,席捲天下,才是最快恢復太平的方式。
天下太平后,集合中國之力,鮮卑之流何足道哉?
虞翻心中焦慮,恨不得將黑大司馬一把撤下來,由他來操盤。
出乎虞翻的預料,他以為黑熊只是動員了軍醫。
結果李封笑了笑,說:“大司馬先期調動我部之外,另有河東、太原二郡敢死兵六千,韓城礦徒照例先行徵發,這便是一萬精銳步軍。有這一萬步軍,河套諸胡不足慮。”
李封也聽說過,河套諸部強在弓弩、步兵,騎兵與鮮卑類似,沒有明顯的優缺點。
而步兵,因為混合了羌部、漢邊民、敗軍的原因,河套的步兵戰術合漢羌之長,能硬撼鮮卑騎兵。
正是因為有強勁的步兵,李封懷疑這段時間消息持續向外擴散,讓漢胡雜居的河套諸部生出了取代之心。
鮮卑人不擅長攻城,可河套諸部不存在這個缺點。
語言又相通。
或許這幫人看來,黑熊能帶着六千人征服關中,再以關中征服匈奴;那他們也能做到!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李封講述了第一批次動員的兵力后,就問:“虞先生醫術精湛,又擅長易經,合該與我太平道有緣。”
“今大司馬糾合四方猛士掃除胡患,即缺猛士,也缺良臣,不知虞先生可能屈就?”
李封說著起身長拜,抬頭看虞翻:“還請先生同行,某願在大司馬面前舉薦先生。”
虞翻聞言也不作態,當即站起來攙扶李封,做笑:“我來終南山之意,院首早已知之,何必如此相試?若得院首舉薦,此恩永世不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