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既冠之年
陽光透過精緻的雕花窗,灑在光可鑒人的青石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王璟山步履沉穩,踏入這光影交織的吳府前廳。
抬眼望去,高大的漆木樑柱支撐着屋頂,樑上雕刻着繁複的歲寒三友圖案。
廳堂正中央,一幅氣勢磅礴的山水畫映入眼帘。筆觸細膩入微,山巒疊嶂、飛瀑流泉盡顯氣韻生動,右下角落款“趙孟頫”三字,更添幾分名士之氣。
傢具陳設亦是無一不精,梨花木椅子和茶几擺放得恰到好處,既顯秩序井然,又不失溫馨雅緻。
就在此時,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從連接後堂的廊道中緩緩走出。
他身着一襲深綠色絲綢直裰,身形略顯單薄,五官清秀宛如女子,眉宇間透露出一股讓人難以言說的親和。
王璟山目光微凝,心中暗忖:
‘這便是天下第四位胎息九層的高修,吳家麒麟子——吳硯歌。’
青年與在座眾人見禮后,徑直走向王璟山,雙手一拱,真誠表示:
“劍仙天資卓越,今日當面得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王璟山微微一笑,謙辭道:
“吳公子謬讚。璟山年少輕狂,些許微名,不足掛齒。”
“劍仙過謙了。”
吳硯歌眼神中透露出對那日場景的回味,
“錢塘縣那一戰,我有幸在官家身側觀禮。劍仙御劍飛行的英姿,至今仍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王璟山聞言,只得笑而不語,心知這般客套之言,這兩日來他已應對自如。
於是,他輕車熟路地順着話題延續下去,讓氣氛愈發融洽。
眼見前廳內歡聲笑語、氣氛和諧,吳長因撫着長須,滿意地點點頭,隨即示意下人,將冠禮所需的諸般器物陳列於前。
冠禮源自周朝的傳統,但在歷史長河中,後代對其進行了諸多簡化。
朱熹的《朱子語類》更是直言不諱:
“此乃家族之私事,何難之有?深閨之內,為子弟加冠,又何須鋪張?”
因此,宋代冠禮並不拘泥於繁瑣的更衣禮節,和龐大的賓客陣容,主要保留其核心環節——“三加之禮”。
此刻,三位德高望重的正賓依次上前,為及冠者吳硯歌加冠三次。
程樣聲音莊重,手捧緇布冠,緩緩將其戴在吳硯歌的頭上,同時念誦祝辭: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緊接着,陳宜中作為第二位正賓,穩步上堂。
他先凈手以示恭敬,然後為吳硯歌換上由白鹿皮精心製成的皮弁,同時朗聲道: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隨後,輪到吳硯歌的祖父吳長因親自上場。
他鄭重地捧起一頂紅褐色的爵弁,聲音深沉而有力,回蕩在整個前廳: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隨後,他為青年賜字,並道:
“當承先人之志,修德立業,不負厚望。”
吳硯歌恭敬地行禮感謝,樂師們奏響了古樸莊重的樂曲,家僕們端上香茶和精美的點心。
冠禮儀式至此結束。
起初,吳、程、陳三位家主相談甚歡,話題主要圍繞着今日的主角吳硯歌展開,口中滿是溢美之詞,贊其大宋英才,未來可期。
然而,當他們注意到王璟山三人中,只有文家子與其侍女稍作品嘗了茶水,而對點心卻未動分毫時,這幾位仙朝權柄在握的老者,開始不動聲色地轉變話題。
繁文縟節終有盡時。
當場面上的客套話都已說盡,吳長因揮手屏退左右,正廳的大門也隨之緊緊關閉。
與此同時,吳硯歌、程樣和陳宜中三人,暗自催動消音訣,以防止任何一方的法術“意外失效”,導致談話外泄。
最終,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今日真正的主角——王璟山身上。
他輕撫着身前虛懸的木劍,劍身輕輕顫動,發出低沉而威嚴的鳴響。
伴隨這聲波如漣漪般擴散開來,將整個正廳籠罩其中,王璟山神色自若,聲音沉穩而有力:
“三位大人,既然今日有緣相聚,若有指教,但說無妨。”
“劍仙雖然年輕,卻是個世故通透之人,老夫自當直言不諱。”
程樣邊說著,邊將手掌按在那閃爍着清冷光澤的算盤上,語氣中不帶一絲拖沓:
“敢問劍仙,你可曾與官家有過秘密會面?”
王璟山微微挑眉,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程樣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
“若沒有,我們懇請劍仙能婉拒官家日後的召見。若有……”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
“我們懇請劍仙,無論官家——無論趙昺許下何等誘人承諾,都請三思而後行,切勿輕信!”
多日相處下來,文升與王璟山之間,已然形成了無言的默契。
此刻,他聞聽程樣直呼天子名諱,臉色一沉,佯裝憤怒地厲聲喝道:
“程大人,您乃仙朝棟樑,理當恪守臣子之道,怎可如此僭越,直稱聖上名諱?這豈不是有失體統,亂了尊卑之分!”
程樣尚未開口,坐在他身旁的程紫瑜,卻已忍不住接過話茬。
“文公子此言差矣。”
她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語氣中透露出一絲不悅:
“若論尊卑之分,我父親身為戶部尚書,位高權重,乃內朝要員。而文公子您雖才華橫溢,終究是一介布衣。如今您在此大聲喧嘩,打斷長者發言,豈不是更加有失體統?”
文升的本意,是想深入試探程樣對趙昺的態度,卻沒想到會引來程樣女兒的不滿。
他見對方是女流,剛想彬彬有禮地回應,但身旁的少年,卻不願自家人當眾受辱。
王璟山神色不變,沉聲道:
“璟山與升哥皆是布衣之身,才疏學淺。今日能得與諸位貴人共聚一堂,已是三生有幸。然深知身份懸殊,恐有冒犯之處。既是如此,我等還是早些離去為妙。”
言罷,他抓起木劍,霍然起身。
文升與商開影見狀,也隨即站起,緊隨其後。
吳長因作為東道主,此刻心中百轉千回:
‘這程紫瑜心嬌氣傲,初次見面便讓王璟山如此難堪,兩家結親之事恐怕難以成行。’
想到此處,他急忙上前,試圖挽留王璟山三人。
而程樣也同樣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他轉頭望向自己的女兒,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厲聲喝道:
“紫瑜,你怎可如此無禮?文公子乃是右相之後,其出身品行皆非尋常人可比。你快快向他賠罪,莫要讓誤會加深!”
然而,程紫瑜心中卻是不服。
她暗自想道:
‘丞相又如何?終究不過是一介凡人背景,怎能與我家相提並論?’
可眼見王璟山真的要走,她不得不暫時壓下心中的憤懣。
於是,程紫瑜輕移蓮步,快速走到文升面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劍仙,文公子,方才是我失言了。兩位大人有大量,還望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她本以為道了歉,事情便能就此揭過,可以重新回到座位上繼續之前的交談。
然而,王璟山卻連正眼都未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說道:
“程姑娘言重了。”
說完,少年便準備抬起手中的木劍,撐開廳門離去。
眼看他們三人並非作態,而是真的準備離去,陳宜中心中焦急,無聲地責備程樣道:
“程大人,你給劍仙準備下馬威,怎麼不事先與我們商量一下?”
程樣此刻也是有苦難言,他連女兒都想着嫁給王璟山,又何曾有給他下馬威的想法?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無法解釋清楚。
就在這時,一道清厲的聲音在少年背後響起:
“王璟山,且留步。”
他轉頭望去,但見衣冠楚楚的吳硯歌,踱步來至廳門前,緩緩道:
“你若就此離去,豈非將天下蒼生的福祉棄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