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下傳道
這場道統之戰,南北兩宋打了將近一年。
表面上,它是崖山派內部對於真君的旨意,即如何重建修真界所持手段的不同而引發的爭鬥。
但據舟自渡推測,這當中必有傳統勢力的干預。
“舊儒家與大地主聯手,在背後推波助瀾,以此削弱崖山派的統治力量嗎?”
內戰的結果,揭示了這一事實。
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雙方終於坐到了談判桌上,尋求和平解決爭端。
和議之後,修真司據長江以北,以北宋國自居,又稱“北宋仙朝”。
南宋則維持大宋正統,從未承認“南宋國”的國別。
數年內戰,崖山派修士隕落眾多。
為補充實力,楊太后降下恩懿,允許向非崖山後裔者,每年開放一百個《正道練氣功》的修鍊名額。
雖然名義上向民間公開,實則全都被舊官員的後代和大地主、大商人背景截獲。
南宋統治者對此並無表示,只因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換。
舊勢力得了真君的好處,就必須承擔起維護地方穩定的責任、打壓儒家、道家及佛家生事者的義務。
通過將治理權下放給舊勢力,崖山派的高層便能毫無牽挂地,投身於更高境界的修鍊。
日落西山。
鄧里正的敘述也進入了尾聲。
“沒過兩年,無論朝堂還是地方,實權還是虛職,皆由胎息修士肩任。
“別說像老夫這樣的秀才,連好些走不通門路的進士,都得脫衣務農。
“又因諸位大人修的都是《正道練氣功》,如今的時局便被稱為‘眾正盈朝’,天下世道則稱‘無邪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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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滿池塘水滿陂。
山銜落日浸寒漪。
鄧里正披上年節時才穿的儒衫,同親族相鄰殺雞宰牛,於真君廟前宴請兩位上仙。
陸飲溪將上寒古劍拔出厘許。劍身清光四濺,將那整座村落映照得明亮如白晝,替吃席的人們節省不少燈油。
舟自渡則進廟裏掃了幾眼。
映入眼帘的神壇上,既無香火也無貢品。
兩側的牆上掛着一副對聯,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對聯中間夾着一具塑像,是用普通的黏土塑造而成。
拋開毫無辨識度的五官不說,做工還算有些細節,看得出是在很認真地應付。
舟自渡略感無趣,轉身出廟,與農人們一同用了晚飯,席間沒有任何架子。
交談還在繼續着。
“地太多是怎麼個說法?”
鄧里正還未答話,旁邊一名鄧家族老便開始竹筒倒豆子:
“仙人你不曉得,有地沒地,苦的都是我們這些泥地里刨食的!
“我們全村種地半輩子咯,忽然有一天,官老爺說要搞什麼靈植推廣?
“每種十根,就得有一個人精心照料。
“那靈植我看過,長得又細又扁,一畝地就種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全是人在伺候!
“你說官老爺們這樣搞,種莊稼的人手嘛可能不少哇?
“鄧家村還好,我婆娘她娘家,那田家村可是餓死了好幾個!
“攤到每個人身上要種的地多了,收到的糧食反而少了,這找哪個說理去?修仙修仙,修個鎚子——”
講到最後,鄧里正與其他幾個老人趕忙上前捂嘴。
見舟自渡神色無異,才敢擦去額角的冷汗。
“求仙人不要怪罪丁老二,他這嘴——”
舟自渡擺了擺手,表示並不介意。
顯聖那日,他賜予小朝廷之物中,除了《修士常識》與五本秘籍,另有兩隻玉瓶,分別盛有靈藥與靈植的種子。
全是些修真界的常用之物,常用到連他都不曾記住每樣靈植的屬名。
舟自渡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究,轉而詢問該地其他的風土人情。
當得知此地是隆慶府普成縣后,舟自渡決定繼續南行,到成都府看看。
‘前世的前世,那裏曾是我的家鄉。’
鄧里正趕緊把族中十幾名後生叫到近前:
“都是些鄉野莽夫,若有看得順眼的,兩位仙人請帶去路上使喚。”
“歷經天雷九劫,證太虛道果者方能成仙。我與師兄不過是凡間小修,里正莫要再稱仙人。”
“天雷九劫?”
鄧里正與身旁幾位族老面面相覷。
在凡人的眼中,胎息一層已然貴不可攀,是足以擔任一縣之長的存在。
傳說中胎息九層的修真司馮長老,更是“大仙人”無疑。
如今聽到個新鮮詞彙,鄧里正愈加深刻地感受到,眼前二人的背景,恐怕比隆慶知府都大!
根據仙朝法令,鄧里正深知自己沒有資格知道更多。但他仍然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追問道:
“仙……先生可願賜教?”
“好說。”
在劍光的照耀下,鄧家村全村二百多口人,無論男女老少,齊聚在真君廟前,聽真君講道。
舟自渡起初照搬《修士常識》,講得十分淺薄,向農人們說明了何為修真十一境:
胎息、練氣、築基、紫府、金丹、道胎、出竅、分神、洞虛、大乘、渡劫。
而後聊到了《正道練氣功》的修鍊弊端。在場眾人除陸飲溪外,無不聽得悚然,只覺窺探到了官老爺們的身家秘密,生怕明日便被上門清算。
再往後,舟自渡分別闡釋了練氣心得、築基心得與紫府心得,供眾農參詳。
即便絕大多數人都聽得雲裏霧裏,小部分人聽得似懂非懂,卻依然甘之如飴地沉浸在這種玄而上學的氛圍里,忘卻自己只是名大字不識的凡人。
陸飲溪目光淡淡地掠過外圍的幾位婦人,見她們腹部的六甲之象,暗自思量:
“傳道者,遷生形塑者也。此地數月後,或將迎來先天靈竅子降生。”
念及於此,他從袖中劍匣內取出一部《丹青養氣功》,放置在真君小廟的神壇上。
又過不久,舟自渡的講道尚未結束,鄧家村眾人已然面帶喜悅,集體進入到夢鄉。
而舟自渡亦進入到某種空前至妙的精神狀態。
此刻的他,表面是在向睡夢中的凡人講道,實則卻是在向活在回憶里的往生者講古。
“鏘。”
陸飲溪合上古劍。
既讓黑夜重歸大地,又如同在師弟耳邊敲響了一記暮鼓晨鐘。
“多謝師兄。”
舟自渡一面起身,撫平潔白衣袍上的並不存在的褶皺;
一面藉助月色的柔光,繼續這趟人間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