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清高
安排完內閣的工作分工后,陸遠得以從繁冗的政務中短暫的抽身,並開始自己早已準備多時的北上出巡。
這次出巡的目標則是山東、河北、遼東、山西和陝西五地,可以說將整個大明的北方九邊全部涵括在內。
而陸遠想要北上視察的想法並非是臨時起意,大明遷都已經將近三年,北方的事務陸遠一直都沒有切身去看過,現在政局趨穩,自己也該去看看北方的情況了。
此番出巡,除了通政使司和政研室之外,陸遠還帶上了陸鳴,護軍之事則由俞大猷陪同沿路協調負責。
陸遠到的第一站便是山東,山東布政使孫秉誠、巡撫薛公紀帶領官員於濟南城外迎候。
迎駕的官員中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人物。
曲阜知縣孔公珏。
而當代衍聖公孔尚賢並沒有露面。
“下官參見太師,恭請萬安。”
在近百名官員的齊聲頌迎下,陸遠走出馬車,面帶微笑。
“諸同工辛苦了。”
“下官孫秉誠參見太師。”孫秉誠見到陸遠來到自己面前,作揖施禮:“下官為太師介紹。”
隨着孫秉誠的一一介紹,陸遠也是同這些人一一認識,簡單寒暄幾句,惟獨到了孔公珏這裏的時候多聊幾句。
“公珏公可是有幾年沒到南京來了。”
陸遠笑着說道:“以往國都還在北京的時候,尚賢公可是每年都要去一趟,在翰林院、國子監講課的,怎麼這三年不來南京呢。”
孔公珏垂首答話:“太師寬諒,老夫近來身體染疾,實在是有心無力。”
“公珏公染疾?”陸遠語氣加快兩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正好本輔此番出巡從宮中帶了幾名太醫,安排給公珏公請個脈。”
“多謝太師。”
陸遠點點頭:“公珏公安心養病才是當務之急的大事,對了,怎麼沒有見到衍聖公?”
這句話說的眾人臉色都怪異起來。
按照大明的禮法,衍聖公的政治待遇僅次於皇帝和皇太子,他去北京,需要提前一個月通知通政使司和禮部,由禮部籌備迎接禮數,要組織百官在文華殿恭候,當晚皇帝和皇太子更是要親自出面在華蓋殿設宴款待。
所以衍聖公屬於是超品,位在三公之上。
陸遠這麼說,那是公然挑釁衍聖公的權威了。
“太師見諒,衍聖公如今歲數還小,在曲阜居家讀書呢。”
這一代的衍聖公孔尚賢幼年襲爵,算起來如今歲數確實只有十五六歲,是個孩子。
“衍聖公敏而好學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本輔雖然位居首揆,但也是至聖先師的徒子徒孫,於情於理來了山東都該拜見衍聖公的。”
陸遠看向孫秉誠:“這麼重要的事,孫蕃台這裏怎麼不知道提前安排一下。”
後者膽戰心驚拱手:“下官安排失當,請太師責罰。”
“先進城吧。”陸遠甩手便回了馬車。
而孫秉誠則很是懂事的叫來一名下屬,小聲交代道:“立刻派人去曲阜,請衍聖公來濟南見太師。”
下屬啊了一聲:“蕃台,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失禮?”
“失禮?”孫秉誠瞥了他一眼:“禮大還是權大?難不成你想讓太師親自去曲阜見衍聖公。”
下屬嚇的不敢多說,可又在原地糾結了半天開口。
“蕃台,下官,下官怕請不來啊。”
“將提學道御史孔元杲叫上,你們倆一起去。”
“屬下明白了。”
交代完這件事之後的孫秉誠這才踏實下來,登車跟隨入城。
濟南是山東省府,共轄四州二十六縣,弘治十五年的時候,濟南府造冊的人口就已經超過七十萬。
但是因為凈街的原因,因此坐在車輅內的陸遠透過車窗看不到一絲繁榮景象。
“以後這種凈街的事少做。”
陸遠對同在車廂內的鄭大同交代道:“本輔的車輅非常安全,大炮都轟不開,難道還怕被弓弩暗殺嗎。”
後者點頭稱是,可心中卻是有了主意。
太師愛民如子,不喜凈街這種形式,那接下來就讓當地官府安排人喬裝成百姓便是。
反正不能真讓不知根底的人圍着,萬一有個刺客,不說刺殺成功與否,驚了駕也是罪過。
抵達藩司衙門,一眾當地官員簇擁着陸遠入內,按序落座之後,孫秉誠便恭恭敬敬的上身前傾,姿態謙卑的開口。
“太師車馬勞頓,實在是辛苦了。”
“無妨。”
陸遠手中捧着從吏部帶來的負責記載山東考成的台賬,隨口應了一句就將話題轉移到考成一事上。
“這兩年山東的戶田增長分別是百分之七、百分之五,稅收增長為百分之十六、百分之十九,這兩年災情斷斷續續,能有這般成效,可見你們做的很不錯。”
見陸遠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讚揚,本來還很局促的山東有司官員頓時輕鬆不少。
孫秉誠忙道:“下官等人偶有成績,全仰賴太師坐鎮中庭,帷幄定策,加上張閣老等上司們的督促,下官等人只是遵令而行罷了,實不敢居功。”
“謙虛是好事,不過過分謙虛就是妄自菲薄了。”
陸遠言道:“做官,還是要有點傲氣,不然怎麼勇於擔當。”
“是是是,太師金玉良言,下官等人牢記教誨。”
“本輔這次來山東可以待十日,簡要彙報一下政務即可。”
“是。”
孫秉誠應了一聲而後看了薛公紀一眼開口。
“那就下官先說吧。”
“山東下轄六府、一十五州、八十九縣,有鹽運司二、轉運司一、海關六港.”
——
江西,袁州府分宜縣。
這裏是嚴嵩和陸遠的老家,一個縣連續出了大明朝兩任首揆,足可謂人傑地靈、學風鼎盛。
人口只有四萬不到的分宜,卻有多達三十名進士、數百名舉人秀才,這也讓分宜縣的教諭嚴秉堃走到哪都昂首挺胸。
他姓嚴,但是和嚴家沒什麼親戚,或許祖上有,可如今早已出了五服。
年過四十嚴秉堃是個舉人,二十多歲中舉之後就一直在本地做教諭,這一干就是近二十年。
也是時運不濟或者才學不夠,嚴秉堃參加了四次科舉全部落第,一賭氣乾脆就不參加,想着就這麼當一輩子教諭也挺好。
至於說那個什麼新學?
嚴秉堃的態度就是,只要自己還幹着這個教諭,那什麼狗屁新學就別想在分宜縣開!
而他之所以如此反對,是因為嚴秉堃看不到新學的未來。
正所謂學海無涯,無論是古典的舊儒理學,還是如今江西盛行的王陽明心學,本質都是儒學,儒學之博大精深,多少人苦學一生尚且不過是皮毛而已,現如今的新學搞了十幾門學科,嚴秉堃不覺得這樣的教育方式能教出什麼好學生,更別提為國家做貢獻了。
“教諭。”
一聲呼喊叫醒了沉思中的嚴秉堃,他抬起頭看,喚自己的人是縣衙的一名書吏,此刻滿頭大汗,甚是着急。
“怎麼了?”
“嚴閣老回鄉來了,縣尊大人召集着大夥一起迎接呢。”
嚴秉堃眉頭微皺:“嚴閣老早已不是首揆,而今白身回鄉頤休晚年,何須勞師動眾往來迎待。”
書吏人都聽麻了,手足無措的支吾道:“教諭,那可是嚴閣老啊。”
“以前是。”
嚴秉堃言道:“朝廷有禮法,萬事有規矩,他若還是首揆,老夫自當去迎接。”
書吏徹底服了,拱手。
“那在下轉告縣尊,就說沒有找到您。”
“無需如此,照實稟報。”
書吏不復多言告辭離開,只是一勁的腹誹。
自從這些年大明朝出了一個南平教諭海瑞之後,地方上的不少教諭都開始有樣學樣。
搞的好像只要學海瑞剛正不阿就能被提拔一般。
裝什麼裝。
呸!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當嚴嵩見到分宜知縣錢廷皋的時候就說了這麼一句。
“老夫如今一介白身,只想着含飴弄孫,錢知縣組織那麼多官員迎接不合適,不合適。”
人嚴嵩這話就算寫下來都挑不出什麼毛病,可錢廷皋還是從嚴嵩不高興的語氣和神態中揣摩出了一二。
很顯然,嚴嵩並不是因為己方的迎接而不高興,全然是因為迎接的隊伍中少了人而不高興。
一個縣,總共就那麼幾名官員。
錢廷皋內心打定主意,明天就給提學道衙門寫信,把這個教諭給撤掉!
喜歡裝清高,那就回家種地,一輩子清高下去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