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 火紅之卵寄宿着靈魂

悠閑的寒假時光轉瞬即逝。

——對於真新鎮其他小孩而言。

度日如年的小夜在各科課本里泡了整整一個月，學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終於抱着拚死一搏的悲壯心態在二月初迎來了開學小測——並且拿到了倒數第二名的“好成績”。

捧着自己勉強及格的糟糕成績單，再看看斜前方的黑髮男孩桌子上滿是紅標鮮艷奪目的試卷，小夜的心懸在半空一時不知該放還是該提。

沒等她仔細看兩眼自己的錯題，有人突然拽着桌椅板凳，聲勢浩大地靠了過來。

“嘿，你就是傳聞中那個敢生吃茄番果的轉校生？”

小夜：“……”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或者說一步錯步步錯，此時面對新同學燦爛的笑容，小夜只想穿越回一個月前制止那個無知的自己。

真新鎮人口稀少，唯一的小學裏師生數量也寥寥。為了得到更好的教育，多數父母都將自己的孩子送到市裡小學讀書，最終留在鎮裏的五年級學生加上小夜也只有四人——這意味着轉校生根本扯不出什麼“認錯人”之類的借口，不得不含淚點頭承認罪狀。

好在新同學只是藉此起個話頭，很快便開開心心地轉到了自我介紹環節。

擁有翠綠色長發的女生名叫小雲，和前排那兩個正鬥嘴的少年一樣，都是從小生活在真新鎮的年輕人。她看起來很想拉着難得一見的轉校生聊個痛快，可惜休息時間短暫，兩人剛交換過姓名，授課老師已經推門而入，女孩也只好不甘不願地收了話匣子。

四張桌子在教室里原本還能勉強擺作兩排，被小雲一拉拽頓時變得歪歪扭扭，不像個正經課堂。而手持數學課本的青年人對此似乎習以為常，根本沒有多看一眼，敲敲講桌便宣佈開始上課。

雖然正置身於不可思議的異世界，但小學課堂並沒有什麼五光十色的稀奇事。待轉校生規規矩矩在黑板上寫好名字，完成新人的自我介紹后，新學期便以數學為序章拉開了平凡無奇的帷幕。

……真的平凡無奇嗎？

課剛上了十分鐘，小夜已經警覺地坐直了身子——右邊的同桌小雲昏昏欲睡，頭點得活像個喇叭啄鳥；小智更是當場陷入昏迷，呼嚕聲聲入耳迴響全室。唯有她和前座小茂還保持清醒，眼見數學老師的聲音越來越低，拳頭也攥得越來越緊，不禁戰戰兢兢地互相對視。

當小雲的額頭第三十二次與桌面親密接觸時，數學老師啪地掰斷了粉筆。

“小海獅，給他們洗洗臉！”

精靈球咣當一聲砸中天花板，凶神惡煞的海獅寶可夢從光芒中現身，張口便噴出了足以熄滅火焰的冰雪風暴。饒是以小夜的敏捷都完全來不及躲避，在暴風雪中瞬間化作一尊冰雕。

……明明已經二月了，真新鎮的春天可真冷啊。

無論如何——

驚心動魄的“異世之旅新手第一關”終於落幕。好心的老師們沒有因為轉校生小測成績不佳而將她趕出教室，“九歲女孩”星雨夜的第二次小學生涯正式開始。

真新鎮的年輕人性情大多活潑隨和，小夜很快便和他們成為要好的朋友，無論是課間休息還是放學后娛樂都形影不離。小智熱衷於去林子裏找蟲寶可夢玩耍，小雲更青睞溪谷的小魚與貝殼，小茂則樂於在研究所觀察稀有的寶可夢；轉校生被風暴般的同齡人們裹挾着從鎮東跑到鎮西，驚喜與驚嚇填滿了課後時光，每天都過得忙碌又充實。

在閑聊期間，小夜從朋友們口中了解到，真新鎮這屆畢業生其實還有一人沒有露面。

他們自幼一起長大，原本也應一同就讀五年級。只是那個少年人——據說名字是小天，正在跟隨資深訓練家父親一起旅行各地、增長見聞，為此申請了一學期休學。由於其成績向來優秀，與個別問題學生截然不同，約定好補考時間后，學校很痛快地批准了他的外出申請。

毫無疑問，只有決心要成為訓練家的年輕人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根據聯盟的法律規定，小學畢業年滿十歲的公民即為成年人，可以自行決定未來的生存方式。繼續讀中學是絕大多數人的選擇，體驗幾年旅行生活后回歸學校的年輕人也大有人在——比起成為職業訓練家以此維生，人們往往更樂於當個業餘者，和喜歡的寶可夢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偶爾打場對戰解壓便足夠愜意了。

或許是因為幾十年來真新鎮湧現過不少傑出訓練家，也或許是大木博士帶來的影響，在小鎮長大的孩子們都很樂於踏上此道。精靈歷999年的五年級小學生們自然也不例外，早早期待起了一年後的旅行。

他們年輕又充滿熱情，即使是在短暫的課間也喜歡喋喋不休談論理想。名叫小智的黑髮男孩宣稱自己會成為寶可夢大師，又和小茂為了“誰才是未來的石英聯盟冠軍”爭吵不休。小雲翻着寶可夢圖鑑幻想自己會遇到哪些寶可夢、又會收服哪些寶可夢，還不忘邀請同學們以後組隊打團體戰。

最初，被小雲問及將來的打算時，小夜如實回答了自己還沒有決定好進路——雖然屏幕中所見的故事始終圍繞帶着皮卡丘的訓練家少年進行，觀看者也確實對此心有嚮往，但這並不意味着異世旅人可以任性地靠喜好決定未來的方向。

她清楚地記得最初立下的目標，也知道自己的歸處應在何方。在純白之鎮校園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旅者在暗中注視着這個世界，不斷尋找必需之物；信息、情報、渠道、手法——當足夠多的資料被堆積到眼前時，結論也順理而生。

那天，紫發女孩凝視着發光的電腦屏幕，和鬱鬱蔥蔥的熱帶雨林照片下方書寫的廣告詞，在心中做出了抉擇。

“好啊，一言為定。”

再次面對小雲“一起成為訓練家”的邀請時，小夜微笑着回答。

人員稀少的小小校園有些冷清卻平靜祥和。四個同齡人一起熬過枯燥的數學課堂，發現下一節課是對戰練習時立刻興沖沖跑向研究所；男孩們為了對戰勝負而吵吵嚷嚷，而女孩們早已肩並肩擠進灌木叢里，將毛茸茸的寶可夢摸個遍。

師資不足的小學邀請了大木博士和他的助手擔任寶可夢常識課講師。對於想要成為訓練家的年輕人們來說，身着白大褂的老人自然是最受歡迎的目標，每每見到都要衝上去糾纏一番，試圖從博士手裏拐兩隻寶可夢養。直到期末考試不知不覺間臨近，他們才終於緊張起來，揮淚告別研究所後院，開始抱起課本耐着性子讀書。

純白的城鎮安寧如初，彷彿無風無浪的世外桃源。居住於此的小學生們一同看遍初春的料峭春寒，暮春的綠肥紅瘦，初夏的薰風微雨，然後——

並肩踏入盛夏的赤日炎炎。

在一個蟲鳴與清風籠罩大地的清晨，大木博士將小夜叫到了研究所。

“小夜啊，期末考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

大木博士輕飄飄丟下一句話，立刻讓向來鎮定老成的小孩呆若木雞。

老人故意板着一張臉，眼看對面的人從腳尖到頭頂都寫滿忐忑，就差當場掏出課本發誓暑假和小智一起天天來補課，這才綳不住笑了起來。

“恭喜你，考得不錯！”

被遞到面前的試卷上寫着一個勉強看得過去的分數。轉校生頓時鬆了口氣，不再思考“成績太差被大木博士痛罵時該如何道歉”。

“多虧了您的教導——大家考得怎麼樣？”

“老樣子。”

大木博士抖了抖手中的成績單。只見上面的數字高低落差豐富至極，榮登第一全科滿分的小茂在上，勉強及格搖搖欲墜的小夜與小雲在中，最下方小智更是成果驚人——望着他喜提個位數的豐功偉績，小夜決定保持沉默，暫時不去刺激博士脆弱的血壓。

“之前我也說過了，這次考試及格的學生會得到獎勵。”大木博士清清嗓子，“我要交給你的是——這個！”

有些沉重的透明容器被塞進小夜懷裏。女孩睜大眼睛，看清意外之物的模樣后，立刻小心翼翼地收緊了手臂。

圓滾滾的寶可夢蛋正安靜置於其中。蛋殼的顏色是生機勃勃的火紅，和炎夏一樣熱烈迷人。

“這是獎勵，也是你今年的暑假作業——讓它健健康康地出生長大。怎麼樣，做得到嗎？”

迎上老人笑意和藹的目光，轉校生認認真真地鞠了一躬。

“我會盡最大努力的。”

未成年的學生提前擁有寶可夢在真新鎮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大木博士樂於給知識水平過關的年輕人贈送寶可夢，也鼓勵准訓練家嘗試孵化寶可夢蛋、陪伴搭檔一起成長。後來，小夜聽說小茂也在暑假期間得到一枚伊布的蛋，從那以後整日圍着培育箱團團轉，連竹馬的叫嚷挑釁都無暇搭理；小雲則獲得了淺紅市狩獵地帶的十日游門票，大木博士親自動身陪同她走入嚮往已久的原野。喜歡寶可夢的女孩高興得暈頭轉向，還和其中一隻大舌貝建立了友誼，揮淚告別那日立下約定明年再見，到時候一定要成為夥伴。

只有考試成績不佳的小智沒能得到任何獎勵，在母親的監督下補課補得頭昏腦漲。少年人倒也不沮喪，依然元氣十足地宣稱未來的寶可夢大師才不會輸給區區幾道考試題，開學小測他必會反超小茂成為年級第一。

大木博士稱讚了年輕人不言敗的志氣。只是，聽說賭注是“輸了的人要被雷丘電擊十分鐘”后，辛勞的老人大驚失色，連夜發動研究所全體職員教導後院每隻雷丘統統學習新招式十伏特，以防下學期發生智命慘案。

與友人們波瀾起伏的暑假相比，小夜的生活還算平靜。

正如課本中所記述的知識點，寶可夢蛋對人類的生命氣息很敏感，與人類越是親近，孵化的時間就越快。因此，在這個夏天，小夜每每出門都與火紅色的寶可夢蛋形影不離，規律的日常生活中也多了一項工作——定期檢查培育箱的狀態，保持環境清潔健康。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蛋殼鮮艷的色澤越發明亮，偶爾還會活潑地震顫幾下，想必生命的誕生已經指日可待。而照顧新夥伴之餘，小夜也沒有忘記去經常見見老朋友——

炎夏，真新鎮後山森林。

林間空地，伴隨着咆哮聲響徹，鑽角犀獸碩大的拳頭狠狠砸下。

不起眼的矮小白影輕盈一閃，瞬間掠至鑽角犀獸身側。力道十足的大拳頭砸在地面上，一時間沙塵飛濺，衝擊力產生的氣流令人類的碎發胡亂揚起。

面對魁梧的後山霸主，交戰者不退反進，上步便是一記鞭影似的飛踢。而鑽角犀獸根本不願想像腹部被“矮小的人類”狠踹一腳是什麼感覺，閃着銀光的右臂謹慎做格擋之勢，轉身甩尾緊隨其後，令對手不得不後退幾步，重新拉開距離。

居住在岩山洞穴的鑽角犀獸早已習慣了人類幼童們的偶爾拜訪。

大傢伙性情溫和，從不介意小孩在它的領地里亂跑亂跳，膽子大的年輕人甚至能和它混個臉熟。至於今年來的那位新朋友——毫無疑問，是鑽角犀獸見過的最缺乏恐懼之心的人類之一。

在初春那場暴雨過後，小夜和大木博士曾一同為它醫治背部的傷勢，藉此建立起特殊的情誼。從偶遇時樂呵呵地互相打招呼，到聚在一起尋找樹果彼此分享——半年的時光足以令他們成為相熟的好友。

作為後山最強的岩石系寶可夢，鑽角犀獸時不時會迎來一些年輕的挑戰者。它對此來者不拒，無論面對大岩蛇、尼多力諾亦或剛出生的小拳石都會認真迎敵，並在戰後給對方分點樹果以示友好。

儘管如此，當它聽到新交的人類朋友說“我可以挑戰你嗎”時，依舊忍不住撓了撓自己硬邦邦的腦殼。

未成年的九歲孩童實在太矮小，身高才到鑽角犀獸腰間，胳膊腿也細得彷彿碰一下都會折斷。況且大傢伙時常遇見來山裡玩耍的小孩，自認對人類幼崽了如指掌——他們可是摔一跤都會大哭大鬧的棘手生物！

本着山林霸主的責任心，它沒有拒絕朋友的邀約，只提起了十二分的幹勁與謹慎，生怕把人搞哭——而很快鑽角犀獸便發現，它的謹慎毫無用武之地。

看似瘦小脆弱的人類打起架來卻兇猛得很，上躥下跳彷彿草叢裏的電氣鼠，把大個頭繞得頭暈眼花，引以為傲的臂錘和角鑽也完全失去了準頭。而一旦給了人類朋友調整攻勢的機會，下一秒她小小的拳頭鐵定會落在鑽角犀獸身上防禦最薄弱的部位。

大意之下挨了幾拳的岩石寶可夢捂着生疼的臂彎，一時間眼冒金星，記憶中無數交過手的寶可夢在腦海里閃爍，從腕力飄到豪力再飄到怪力，最後定格在一個魁梧的人類身影上。

在許久之前的過去，它確實曾和一個被稱為“希巴天王”的人類男性戰鬥過，被徒手掀飛的震撼直至今日都能清晰地回想起來。

鑽角犀獸嚴肅地點點頭，覺得自己理解了一切。

原來如此。

它的朋友和那個男人是同族啊。

紫發的人類孩童尚不知後山霸主看似可靠的腦袋裏已經裝滿變形的猜測——她有意打磨自己的身體素質，趁暑假期間經常拜訪後山，與鑽角犀獸切磋鍛煉。雙方別具一格的戰鬥甚至吸引了小蟲小鳥前來圍觀，往日冷清的叢林變得好不熱鬧。

久而久之，被放置在柔軟樹葉中的寶可夢蛋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

它躍躍欲試地震顫不已，隱約有白光自蛋殼內部滲出，穿過培育箱透明的外殼灑落在林間，又與晴天斑駁的樹影融為一體，轉瞬間便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