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不解之仇
香斗之中燃着點點火星,香料化作縷縷青煙自香斗的鏤空之處溢出,滿室盈香,卻無論如何,都滌不去那鼻間的血腥氣。
無衣師尹的神情近乎於冷漠,眼神古井無波,看着此刻被禁住功體,滿身血塵的殢無傷,就像是深淵一般要將其吞沒,他說話的語速並不慢,但音調沒有什麼起伏,顯得格外漠然,整個人自內到外透露着居高臨下的感覺。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無衣師尹再一次的開口說道,看着這柄他本以為可以牢牢握在手中,任他驅使的死寂之劍。能夠令殢無傷毫不猶豫對他拔劍相向的原因,無衣師尹只想到了一個。但這個原因,即便是他也覺得不可能,因為他所作的那一切,除了他以外,這世上應該無人知道。
“汝是在害怕嗎?”
面對無衣師尹的冷漠,殢無傷的臉上罕見的出現了情緒,名為嘲諷的情緒,雖然看上去無衣師尹的情緒沒有變化,但殢無傷心內很清楚,將這個問題重複,意味着無衣師尹的心,亂了。
慈光永耀,在無衣師尹一手操盤下,慈光之塔如今是四魌界中最為聖潔,自由的國度,見不得半點污穢和不公,百姓安居樂業。而這樣一個國度的首輔,卻是一個為了達成自己目的,不惜殺害血親之人。
見無衣師尹沒有回答,殢無傷細眉微微地挑了起來,那張面龐上流露出更譏諷和不屑的神情:“如果吾說,這一切都是她告知於吾的,讓吾為她復仇,汝又將是何等的想法。”
無衣師尹看着殢無傷的神情,只是淡淡道:“她說不出這樣的話,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殢無傷面上的神情一滯,恢復到如常一般冰冷的臉色,“的確,善良如她,說不出這樣的話,也做不出這樣的事,黑與白,善與惡,在你們兩人身上,可謂涇渭分明,造物的確神奇,竟會讓截然相反的兩人,成了兄妹。”
無衣師尹點了點頭,認可道:“的確,吾與她,全然沒有一點相似,但卻成了兄妹。”
“是啊,這正是,最令吾厭惡的一點。”
殢無傷看着無衣師尹,眼神逐漸冰冷,緩緩抬起了手,這一刻,他的滿頭白髮開始狂舞,周身似是在醞釀著風暴。
這一幕落在無衣師尹的眼中,他卻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或者害怕的神情。
即使秋風起信和一羽賜命已經格外的小心謹慎,以最強的咒封封印了殢無傷的功體,但殢無傷總歸是入了他眼的劍客,若是就這樣被兩人制住,那他反而會覺得有些失望。
如今這一幕,卻是剛好。
“這,也在你預料之中。”
“自然。”
“那這一劍呢。”
話未落,風已起。
風中,一道劍氣直逼無衣師尹,但在下一刻,那一道劍氣便在無衣師尹身前一步的距離消散無蹤。
只聽聞一聲極輕的嗤響,紫色的儒士袍上,多出了一道口子。
殢無傷的衣袖中,滑落出一塊已經碎裂成幾瓣的原石。
“藏劍意於石中,很精妙的想法,只是還差了一些。”
無衣師尹自始至終都不曾慌亂,他是慈光之塔的首輔,卻也是少數將慈光之塔將靈源術法修鍊至大成,練就神源的術士,殢無傷隱藏的最後一着,還不到能夠傷到他的底部。
“這枚圓石,來自於她的墓前。”殢無傷催動這最後一劍后,整個人坐在地上,更顯得萎靡。
無衣師尹微不可察得一滯,之後再淡淡道:“是嗎,那真是可惜。”
“無衣師尹,你真的該死。”
“這樣的話,吾已聽過太多了。”
他的確該死,但為了慈光之塔,他不能死。
這條路,既已踏上,便無回頭可能,無論這一條路,是何等的孤獨。
說話間,無衣師尹抬手一揮,只見殢無傷面前,出現了三個酒杯。
“三杯酒,兩杯毒酒,一杯無毒,你之生死,交由天定。”
“這不是汝之作風。”
殢無傷冷漠說道,但仍是伸出了手,未見絲毫的遲疑。
這的確不是無衣師尹的作風,在確認對手是不死不休之敵後,無衣師尹的一貫作風便是格殺勿論。
似這般留下生路的做法,還是第一次。
抱歉,即鹿,吾最終無法為你復仇……
一杯酒盡,腦海之中,再度浮現出,那一日有如白蝶一般的身影。
“嗯?你。”無衣師尹看着殢無傷的動作。
“呵,令你驚訝了嗎。”後者冷笑道。
第二杯,仍是毫不猶豫,自仇恨揭露的那一刻,這一切,便註定無解,兩人之中,只能存活一人。
第三杯……
槐生皇矣,或許我該多謝你,若無你,吾將被這雪謎囚禁終生吧。
只是,汝身上的感覺,依然令吾厭惡,你與無衣師尹,太過相似了。
三杯酒盡,就在第三個酒杯脫手,砸落地面的瞬間,黑色的血已順着殢無傷的嘴角流淌而下。
下一刻,人已喪失知覺,向後倒去。
“抱歉,即鹿……”
自始至終,無衣師尹只是看着,直到殢無傷倒地,口中黑色的鮮血不斷湧出,就如那一日,那一幕一般。
“兄長……”
連無衣師尹自己都未能發覺,不知何時,他的手已經攥拳,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指甲扣在掌心,幾乎要摳出血來。
後悔嗎……
多年以來,於深夜重複於心內的問題此刻有一次出現在無衣師尹的心中。
為了慈光之塔,無悔。
“嗯?!”
驀然,一股悠長而龐大的力量將無衣師尹自情緒之中驚醒,抬頭看向屋外。
這股力量,強大到令人心驚,幾乎……
“幾乎可以和雅狄王全盛姿態媲美。”
回過神,即便是無衣師尹都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十一屆四魌界武評武冠,詩意天城那位龍皇不出手,雅狄王便是當之無愧的四魌界第一高手。
怎麼可能,四魌界還會出現這樣一個同樣的高手。
而且還是在這樣微妙的時候。
除非……
聯想到為數不多的可能,無衣師尹的臉色變得無比的深沉和難看。
除非,這一切,本在槐生皇矣的計劃之中,所以他才敢。
但,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