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東書院
翌日,天蒙亮,全家院中已見人影走動。
“噹噹!”
“五哥,該去學堂了。”趙與莒立門輕聲呼喚。
“來了。”
半刻左右,房內起了腳步聲,全績推門而出,眼角垂淚,打着哈欠。
“五哥,這可不像讀書人的光景。”趙與芮抱着書籍,笑諷全績起床后的難受模樣。
“剛開始難免嘛,大郎啊,你入學交了多少錢?”全績舒展腰身,側頭詢問趙大。
“我和趙二都是六百文,五哥是中途入學,怕要多些。”
城東學舍並非會稽官學,乃是會稽大戶豪紳所資辦,豪紳們為名施德舉,自然看不上各家學生的些許入學費,但學院需要周轉維持,收取學資理所應當。
“那就拿一貫。”
全績大步走向左側廂房,輕叩木門:“父親。”
“進來。”今日全有德醒的大早,也聽見了三兄弟的交談。
全績推門而入,見全有德斜躺在床上,背對自己:“父親,績要去學堂了。”
“嗯!箱子就在那,自己取吧。”全有德未轉身,語氣平靜的說道。
全績走到床榻一角,角落堆放着三個木箱,全績抱起最上方的雜物箱放在腳下,第二個箱子格外厚實,箱上嵌一木牌,牌上寫着“全大節”三字,這正是全績祖父的名號。
全績對這個箱子可太熟悉了,前身的賭資都出自於這裏,一年前全父給木箱加了鎖,但今日又只剩一個君子扣。
“父親,績要取一貫。”全績頗有感觸,容忍三番五次欺騙后還能無條件相信的人只有父母了。
“多帶些,用布包好,莫要漏財。”
“嗯!”
全績打開木箱,原本滿滿一箱的白銀銅錢,現在只剩不到半箱,不過前身還算有些良知,只偷銅板,沒動過壓箱底的銀兩。
“刷刷!”
全績取了串好的一貫錢,用粗布包裹系在腰間,而後合上錢箱,將雜物箱歸置到原位。
“父親,績走了。”
全有德打了個哈欠算作回應,全績輕步退出房門,屋內才響起全氏夫婦的竊竊私語。
朝陽初升,鄉間土道上伴行三人。
“五哥,舍中蒙學人數寥寥,先生也是清閑居多,若五哥有不懂的文理,儘管詢問先生,先生也樂見好學之人,只要五哥殷勤些,一兩年便可過蒙學試,識讀四書五經了。”趙與莒一路上與全績交代着書院規矩,也說些取巧的法門。
“好,明白了。”全績虛心聽受,一一記在心中。
“還有蒙學課少時短,等先生散學后,五哥可來書齋旁聽,這兩日縣中官長請了禮祖先生來講書,耳濡目染總要好些。”以前都是趙與莒跟在全績身後,現在全績奉他為達者,這也讓趙大滿足了一波虛榮心,講的越發起勁。
“禮祖先生是何人?”全績不究學事,當然不知此中人。
“山陰陸子約呀,陸公五子,學識淵博,才通經緯,乃當世治學大家。”趙與莒提及此人目色多顯崇敬,對其學術更是痴迷。
全績微微點頭,陸家是紹興府的名門望族,會稽、山陰二縣人沒有不知道的。
話罷,三人已到城東書院。
書院牆圍,兩側有學田,時見貧困學子耕種,以抵學資。
書院正門有三石階,左右立石鼓,匾書“城東義學”四字,迎門聯為: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入門內有一照壁,刻繪觀海書生圖,圖側提了四行遒勁文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三人過照壁,趙大讓趙二先去書舍,自己領着全五去見齋長。
二人直走竹亭長廊,盡頭見一草舍,趙與莒快步上前扣門,喚了一聲先生。
“進來。”
半刻后,房內傳來聲音,趙與莒、全績二人前後入門。
“何事?”
木案前端坐着一位青衫長鬍的中年男子,他便是書院的任齋長。
“先生,我家兄長想入院讀書。”趙與莒拱手一拜道。
任齋長打量了一眼全績,從案側取來紙筆,一絲不苟的問道:“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會稽西門裏全績。”
“年歲幾何?”
“一十七。”
“可曾讀過蒙學?”
“家識粗篇,略懂文字,不曾讀過蒙學。”
“中途入學,無食補,需納一貫錢,書本筆墨學院供給,各類紙張自行購進,院規一十三不得違反,你可記住了?”任齋長邊說邊寫,一篇關於全績的學錄已經完成。
全績從腰間解下錢袋,任齋長抬頭無意間看到全績胸膛間的墨色,立即怒斥道:“脫了衣衫!”
“先生,這……”全績不解訕笑。
“啪!”任齋長重拍木案,重複前言,執意讓全績脫衣。
全績無奈之下只得解開衣衫,裸露上身,通體紋綉完整顯現,背樹紅梅,旁襯青竹,腰壘怪石,肩托祥雲,自兩肋沿胸前刺繡一盛世牡丹圖,花開五朵,朵朵分明,層層遞進,看似栩栩如生,若這平素走在山裏,定能招蜂引蝶。
全績這刺繡也是因關撲起源,年前臨安府來了一位走商,在西門裏設攤擺關撲,全績領着鄉間潑皮去湊熱鬧,看別人耍了三五回合漸而眼熱,一擲五百文與走商對賭,恰好全績手氣順,博了個六渾純,一翻六十倍,但走商所售的貨物加起來也沒有三十貫。
全績得不到錢財豈能罷休,做勢要打走商客,幸好這位走商是個刺繡的手藝名家,便提出給全績刺一身美奐絕妙的紋綉。
之後,走商花了四月功夫才走出西門裏,全績得了這身以假亂真的梅竹牡丹圖。
趙與莒被這眼花繚亂的紋綉所吸引,但任齋長眼神盡顯失望,隨即擺手說道:“你這身紋綉日後如何考科舉入仕?且回去吧!”
雖然大宋刺身在民間盛行,但官府明令禁止紋綉,在任齋長眼中這與那刺配的賊人並無區別。且來學院讀書都是為考科舉,全績這身墨衣連考場都進不去,再加上全績到了這個年紀,任齋長秉着公心,讓全績莫花這治學的冤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