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玉黃
陸之逸從府衙出來已是午後,光化知軍自知茲體大,不敢擅做決斷,親赴襄陽,欲會屯田使、襄陽知府共議,至於一時的意氣之爭已不重要,只要能解決問題便行。
“明公,府君可有令法?”
張遠知事大,已封鎖了消息,暫扣輔兵。
“哼,不過兩句口舌引起天禍,只恐要牽挂我等。”陸之逸太清楚這位府君的脾性,若不得法,只會讓人頂罪,自己落個失查之責。
“明公,我等不可坐以待斃啊。要不尋何通判一議。”
別看光化軍風光,實際上也就一縣一城之責,但官員系統完備,知軍事、判官、推官一應俱全,派系林立。
其中屯田派是最大的一支,屯田派的領頭羊是京湖屯田使,京湖屯田司的前身是京湖制置司。
昔年金國未滅,荊襄是對敵前線,故設帥司一統兩路兵馬,有便宜行事之權。最後一任制置使史嵩之在京湖可謂是一手遮天,甚至史嵩之入朝後京湖制置使一職都處於空缺狀態,無人敢動史派的後花園。
但淳佑改制后,全相爺力排眾議罷黜京湖、川蜀兩地制置使之職,收回兵權,只留屯田一司。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兵權雖無,但政權影響力仍在,屯田司又接收了制置司的主體,即便是閹割版,也有舉足輕重的地,以屯田使而言,只要坐上這個位置就是六部侍郎的通行證,一屆尚書,甚至宰輔也有機會。凡京湖官吏打破頭都想擠進屯田司,屯田司的一紙履歷等於乘上了雲海帆,平步青雲不在話下。
何判官、陸之逸都是這個屯田派的人,至於張遠、常舉文之流頂多算是鷹犬歸附的小人物。
“何通判也在場,和府君同去了襄陽府,光化城暫由吳簽判代政。”
通判為判官,簽判為推官,其實這種稱呼是對判、推二官的高抬,本質上二官達不到通判、簽判的權力,但由於淳佑改制后通判、簽判不常用,成了個虛銜,這才加到判、推二官身上,當個褒義的稱謂。
“這就麻煩了,吳簽判素來執掌刑獄,鐵面無私,又與我們不親近啊。”
這種事找推官那是昏了頭,人家就是管這類事件的,公堂一開,眾人皆知,鬧得沸沸揚揚更為麻煩。
“本縣讓你請的人呢?”
“黃大官人答應了,已去了萬瓊樓。”
“先去問個細則,看有沒有餘地。”
一個時辰后,萬瓊樓。
萬瓊樓是光化第一酒樓,高四層,達十餘丈,內有鼓樂,曲舞,胡姬,講話本的先生,當然也有美人生意,日進斗金不作虛。
三樓,乾字房。
陸之逸一入門便見對側坐一青年,頭戴金絲冠,身穿蜀中錦,白袍朁花,玉帶橫腰,左右玉佩碧彩光艷,長相普通不打緊,這一身行頭下來貴不可言。
“黃大官人,久違了。”陸之逸拱手施禮,堂堂知縣對一商人做到這般,可見其精貴。
“縣君折煞,快快請坐。”
黃知信,字誠儒,長安人氏,光化金玉黃商行會長,行為舉止溫文爾雅,目色謙謙,氣度非凡。
“黃大官人,今日邀你來,是有一事相求。”
陸之逸也不敢端架子,在這人面前莫說是自己,府君來了也得有三分笑臉。
金玉黃,天下第一商行,起家於秦隴馬場,生意遍佈北方諸路,鹽、鐵、酒、茶、絲、瓷等等皆有涉獵,且還是皇商,官家親自提的行號,在軍在政,關係都極其複雜,有傳言是全相爺的營生,也有傳言是宗族子嗣的買賣。
這些在陸之逸這裏不具有威懾力,真正讓陸之逸謙卑的是黃家,是金玉黃總商會長黃舒,也就是黃知信的父親。
黃舒有一女嫁給了當今北涼制置使、同簽樞密院事、龍圖閣大學士、栗亭侯曹友聞,曹允叔大破闊端,平吐蕃,驅胡虜於玉門關外,加之文人出身,是當朝第一儒將。
“縣君請講,凡小民可為,絕不推遲。”
黃知信是黃舒十三子,因其早慧,深得黃舒喜愛,弱冠年紀已是一行之長。
“差子出的襄陽府……”
陸之逸將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
黃知信紙扇一合,搖頭開口:“這是難辦了,市場買賣是官府定價,一旦追糧,有損官府顏面,某雖是經手人,但糧商是京湖的,而且不止一位,即便追溯成功,只怕商人們對光化墟市失了興趣,爭相離去。”
城信二字不止商人,也在官府,官府失去了公信力,商人對官府惶恐,誰還敢在這裏做生意?
“此間嫌隙本縣也想到了,故爾求助黃大官人,望黃大官人施以援手。”
陸之逸起身一拜,已算重禮。
“如何幫?讓某出錢收購糧草,再由金玉黃組織人手押運?”
黃知信喝了一口茶水,緩緩笑道,語氣中充滿了譏諷。
“人手可由縣府徵調,只要趕上……”
“陸縣君,你可真是好算盤啊,五十萬貫黃某是出的起,但黃某可不是讓人宰割的魚肉!”
黃知信看了一眼三十而立的陸之逸,這是典型的文人,也是缺乏執政經驗的知縣。
“本縣絕無此意,是求黃大官人相助。”
“這本質上有何區別?陸縣君莫要忘了黃某也是商人,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亘古之理啊。”
黃知信說的十分輕巧,一副冷眼旁觀之態。
陸之逸臉色微紅,有了怒氣,不願受辱,大不了破罐子破摔罷了:“告辭。”
“且慢,事情某可以幫你,人某來找,錢某來出,甚至運糧都可以,但某有一個條件!”
黃知信抬手示意陸之逸坐下來談,買賣嘛自然要有商量的餘地,壓價手段也是為了更好的促成生意而已。
“黃大官人,有話直言!”
“我要先化墟市的管理之權!”黃知信雙目精光一閃,一字一頓的說道。
“這不可能!墟市乃光化財斌之命脈,且府衙設吏多年,期間牽扯太多,無法……”
“縣君別急着拒絕,回去好好再想一想,由某入主墟市,每年稅科至少是如今的雙倍,根本不存在截斷命脈之說,至於吏員嘛,縣君知道全相爺為什麼要推行淳佑官吏改制嗎?買賣這種事還是要交給商人來做,官府牽扯太多了,反倒不妥,不是嗎?”
黃知信有雄心壯志,他和自家父親不同,更注重於利益交互,朋友敵人都是暫時的,有了利益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