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雖然身體上並沒有什麼消耗，但精神上確實感覺自己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一樣，有一種疲憊感，楊馳匆匆洗了個澡，又睡了一覺，那種疲憊感才從身上散去。

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本來想給家裏飛去一個電話，卻發現好幾個未接來電。

都是一個人的。

張山，他的經紀人。

好吧，很快就要成為前經紀人了……

他上輩子的職業生涯多少帶點杯具色彩，這裏面起碼有一半是這經紀人的功勞。

對方得知他被斯特拉斯堡掃地出門后，並沒有積極跟俱樂部協商，幫他爭取留隊的機會，也沒有在這邊幫他找球隊，而是迫不及待地將他帶回國，加盟了國內的球隊，出口轉內銷玩得那叫一個6.

就能力來說，留在法丙打替補或者回去踢中甲其實都是正確選項，張山此舉並無不妥，但問題是回國之後張山基本就是將他當成賺錢工具，十年轉了六次會，走的每一步路在過後看來幾乎都不是最佳選項。

楊馳也是後來才知道，被張山和他背後的經紀公司坑的球員還有好幾個，這些球員不僅職業生涯沒有得到很好的規劃，連個人利益也被暗中侵佔了不少。

更噁心的是，自己一開始還對他感恩戴德，典型的被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整理了一下思緒，楊馳回撥了過去。

那邊很快傳來了張山不滿的聲音。

“你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接電話？”

楊馳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睡覺。”

“睡覺？”對方應該是看了一下時間，“這個時候睡覺？”

“不行？”

“嗯？當然可以，”張山愣了一下，語氣放緩了一些，“俱樂部那邊怎麼說？”

“再看看。”

“再看看？什麼意思？”張山的語氣急了一些，“合同不是只剩一個月了嗎？他們到底要不要續約？”

“不知道，應該會續吧。”

“應該？”

張山是真急了。

他已經聯繫好了幾家國內的球隊，答應了下個月就帶楊馳回去試訓的。

國外鍍金回去的球員在國內還是很吃香的，楊馳並不愁市場，他也能從中拿到不少好處。

相反，這貨留在這邊就算能踢上球也只是白菜價，落到自己手裏的也是可憐兮兮的幾個子兒而已。

“應該的意思就是……我會留在法國。”

“留在法國？可是斯特斯堡並沒有你的位置，”張山勸道，“還不如回國，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以你的能力，在國內一定可以大展宏圖……”

“在國內大展宏圖？你特么的在逗我？”

以前他對國內的足球環境不了解，被張山忽悠回去了之後才知道那是個什麼玩意兒。

反正這一世他是寧死都不願再踏進那個大染缸里。

張山再傻也發現了楊馳的不對勁。

出口轉內銷是他們的主要業務，不是不想培養年輕球員在國外打出來，而是有那個天賦的孩子早選擇大俱樂部的青訓了，怎麼可能到斯特斯堡這種地方跟成年老炮拼殺。

這級別你別看低，還有國腳呢，安道爾的，非洲的……

楊馳的底子他早看透了，踢不出來的，還不如拿回國內多賣幾輪，在沒廢掉之前多賺點。

張山腦海里飛快盤恆了一下，“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

“沒有，是我自己想通了，”和張山的合同同樣還有差不多一個月，楊馳並沒有立刻跟他翻臉，“我選擇留在法國挑戰自己。”

“你犯什麼傻？！你在法國還有球踢嗎？！”張山是真的怒了，“你自己看看，還有哪支球隊要你？”

“你怎麼知道沒有球隊要我？”

“額……”

“掛了，我要去訓練了。”

“不是……喂？喂？喂！！我草！！！”

掛掉張山的電話，楊馳這才給家裏打了過去。

他老子是搞工程的，嗯，就是傳說中的包工頭。

這行當聽起來金光閃閃的，但真正做過的人才知道，大部分都是打腫臉充胖子。

老楊同志頭幾年確實賺了不少，楊馳也是那時候出的國，可最近兩年家裏已經不太行了。

各種三角債，各種要不到錢，誰做誰知道。

上頭的錢要不到，下面的錢不能欠，夾在中間的就得自己補補補，然後把家底全填進去。

總之現在家裏的情況已經舉步維艱，楊帆在電話里一直維持着老闆派頭，但重生回來的楊馳知道，家裏現在已經嚴重赤字，高力代堵門估計已經不是一兩次，二老只是沒跟自己說而已。

“嘟嘟”了兩聲，電話被接通。

父親楊帆帶着一絲疲憊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要多少？”

楊馳的嘴唇艱難地動了動，最後才吐出一個久違的聲音，“爸…”

2014年，楊馳沒有聽父親的勸阻，毅然回國，父子倆大吵了一架。

2015年，楊馳因為和主帥不合被禁賽，楊帆親自登門，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幫兒子重返賽場。

2016年，楊馳重傷，缺陣半個賽季，父子倆第一次促膝長談。

2017年，楊帆生病住院。

肝癌，晚期。

2018年，楊馳沒有了爸爸…

有一說一，在國內踢球其實還是很賺錢的，但有些東西再多錢也沒有辦法，其中就包括了人間至悲：子欲養而親不待。

楊帆立刻聽出了不對勁，“怎麼了？”

“沒什麼，”楊馳道，“你和媽身體怎麼樣？”

老媽陳萍其實身體一直還行，就是丈夫和兒子都不是讓人省心的貨，她憂慮過重，也不免落下了一些小毛病。

至於父親，前期患上了乙肝沒有及時察覺，發展到後來成了肝硬化，最後成了那個惡魔：癌…

楊帆明顯有些回不過神來。

臭小子打回來竟然不是要錢？

“還行，”楊帆停頓了一下，“伱那邊怎麼樣？”

“還好，”楊馳斟酌了一下，“還有一個月我跟斯特斯堡的合同就要到期了，但我想爭取一下，看看能不能續約，或者在這邊再找一支球隊。”

這個話題兩人之前已經談過，但楊馳被張山洗腦，怎麼都聽不進去，楊帆也想不到他竟然自己妥協了。

處處都透着不對勁。

楊帆沒有聲張，只是淡淡道：“好，能留隊最好，也不用在一棵樹上弔死，其他聯賽的球隊邀請的話也可以考慮一下……”

他頓了頓，還是把剩下的半句說了出來，“只要不是國內的就行。”

可以想見，這位也是被某足傷過很多次心的……

“知道了，”楊馳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媽呢？”

“廚房……出來了……喏，你兒子。”

“小馳？”

“媽。”

“吃了沒？”

“準備……”

扯了兩句家常，楊馳才進入主題，“對了，媽，我這幾天總睡不好。”

“怎麼了？”陳萍立刻緊張了，“失戀了？”

“失什麼戀，”楊馳腦門一黑，“是姥姥總來找我……”

“佬…你又欠揍了是吧？”

“不是，她真的託夢給我了。”

“說了什麼？”

“夢裏的東西，誰能記得請啊，就記得她說老爸身上好像沾了不好的東西之類的……”

“知道了，我過幾天就帶他回去，讓老家的科學家好好看一看。”

“對頭，不過個人建議您還是先去醫院，讓裏面的科學家先看看比較好……對了，還有錢嗎？”

“你？要給我錢？”

“……我也有工資的好吧？”

“你那幾個子還是留着自己用吧，不要再問我要我就謝謝您了。”

“……隨你吧，反正我的話你要往心裏去，和爸好好去醫院檢查一下，不然我每天都不踏實。”

“知道了，你姥姥的話我還能不聽嗎？”

“行，那今晚我替您跟她問好。”

“……”

陳萍無語地掛斷電話，和楊楓面面相覷。

知子莫如母，楊帆都聽出了楊馳的不對頭，更何況是她？

楊帆沉吟了一下，“你訂張機票，過去看一看，這小子應該是碰到什麼事了。”

陳萍點了點頭，“還是先去醫院看一下吧，都兩年沒體檢了，也好讓孩子安心。”

“有什麼好看的，又花一筆錢。”

“現在知道心疼錢了，以前大手大腳的時候怎麼不知道省着點花？”

“錢是省出來的嗎……算了，不跟你犟……”

“那就聽我的，我也總感覺你最近不太對勁。”

“那不是煩的嗎？”

“就怕煩出病來……”

兩口子在這邊嘀嘀咕咕，另一邊的楊馳洗漱過後來到了餐廳。

兩天之後有比賽，今天球隊正常訓練。

戴上球星卡之後，當前能力值已經超過他的潛力，訓練對他來說最大的意義還是在於調整狀態。

楊馳算是拉特拉斯堡的青訓出身，但不管是在青年隊還是成年隊存在感都不強，這支球隊裏也沒有什麼一起從青年隊一起打拚上來的小夥伴，一向是獨來獨往。

沉默地吃飯，休息，然後進入更衣室，換訓練服，來到訓練場。

球隊主帥洛雷的目光甚至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過一秒。

2011年，由於財政困境，斯特拉斯堡被降入第五級別聯賽，但隨後他們連升2級，升到了法丙。

楊馳沒記錯的話，這個賽季結束后球隊的積分在法丙其實排到了倒數第三，本來是應該要降入法丁去打地區聯賽的，但由於本來將要升入到法乙的魯茲那克隊破產，斯特拉斯堡得以繼續留在了法丙。

可那是從重生者的視角來看的，就現在來說，球隊正處在最艱難的時期。

賽季還剩四場比賽，而他們依舊在降級的泥潭裏艱難跋涉。

此時此刻，從俱樂部管理層到教練組再到球員，大家的壓力都很大，訓練場上的氣氛也很沉悶，眾人除了基本的對話之外，幾乎都沒什麼交流，楊馳更是近乎一言不發，依舊保持着自己的小透明狀態。

大家基本也都知道他的情況，大多以為這小子離開在即，心情抑鬱，也都沒有打擾他，讓他自己一個人默默“舔舐傷口”。

直到隊內對抗賽開始……

老規矩，七人制，一個小時。

分組的時候，洛雷特意將首發和替補分開，所以這場對抗賽的主要意義其實還是讓主力們找信心。

和原時空一樣，楊馳進入了下一場比賽的18人大名單，理所當然地被分到了替補所在的B組。

和國內不一樣，人家的對抗賽就是真的對抗賽，雖然不至於真的當成比賽來打，但那態度絕對不是應付了事或是玩遊戲混時間。

七個人，基本上是1-2-1-3站位。

楊馳還是踢后腰。

教練又強調了一下下場比賽的戰術，比賽開始。

A組開球。

球隊主力射手布安加將球回傳，立刻前插。

楊馳第一時間跟了上去。

布安加並沒有當回事。

除了速度還可以之外，楊馳不管是對抗能力還是防守技術都不可能對他形成困擾，他來到禁區前方后就開始伸手，示意隊友傳球。

中場列納立刻順從地一腳直傳。

他們倒是沒把楊馳當成死人，充其量把他當成了……嗯，木頭人吧。

楊馳沒有立刻上搶，而是真的像個木頭人一樣任布安加拿球。

“艹！搶啊！”

“上動作，別讓他過來！”

“楊，你在幹什麼？”

己方几名後衛紛紛怒罵，但楊馳像沒聽到一般。

場邊的洛雷眉頭深深皺起。

這是……擺爛了？

有一說一，從教練的角度來說，他還是比較喜歡楊馳這種球員的，不然也不會從青年隊把他提上來。

安分守己，任勞任怨，腦子也算靈活，球商也不錯，可惜，能力實在是不行。

布安加嘴角不可抑制地溢出一絲微笑，一個簡單的爆趟，就要從楊馳身邊衝過。

楊馳稍稍讓了半步，然後突然伸腳，腳尖飛快地在足球上面點了一下。

布安加速度剛起來，就發現腳下的足球不見了。

“嗯？”

他愕然轉身，正好看到楊馳絕塵而去的背影……

列納同樣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上前阻攔。

楊馳有樣學樣，簡單地一個煲湯，直接從列納身邊飛過。

整個訓練場的人彷彿都一起頓了一下，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那個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