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所有權
自從那日慕君頡下船離開后,蘇琅琛愣愣的站在原地遙望許久,直到人影子都不見了才收回視線。待傷徹底養好也沒摸懂慕君頡的意思,身邊也沒人可商量,只有把事告訴了不靠譜的東方遠,讓他幫忙分析。
“慕慕都說原諒你了,你還怕什麼?”東方遠一聽之下,滿心以為蘇琅琛終於從此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對,是擺脫過去重新生活了,自是上躥下跳地幫忙出主意:“還愣着幹嘛,趕緊找人去啊!要趁熱打鐵再接再厲,打扮的人模狗樣的去慕慕面前獻殷勤,一直磨到慕慕回心轉意為止!”
這番歪理邪說打動了蘇琅琛,於是那位一向英明果決的蘇莊主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換了數款裝扮還是忐忑不安,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建議下勉強敲定了一件暗紫色綉雲水紋的長袍,髮髻也新整一遍,整個一身玉樹臨風,最後出門的時候獲得了棲霞山莊上到暗衛頭子下到掃地丫鬟的一致好評。
今日是慕君頡傷假的最後一天,慕君頡自然是要睡個夠的,趙宗治那邊還在一聲聲低喚心上人起床吃飯,慕君頡總算被趙宗治弄的有點醒了,微微睜開眼,皺起眉嘟嚷:“我不要吃飯……”
趙宗治試圖把慕君頡的身體扶坐起來,“按時吃飯對身體好,起來吃飯了。”
“不吃不吃!”少年手腳立即開始掙扎,半開的眼眸又閉上,緊着小臉孩子氣的嚷嚷,“我要睡覺!”
看慕君頡不想起,趙宗治也不捨得叫他,差點就要舉手投降,可是一想到公孫離的醫囑,便又狠了狠心摟着慕君頡坐直:“吃完飯再睡。”
慕君頡終於被弄醒了,卻仍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任由趙宗治給他穿衣洗臉。
由於當事人的不配合,折騰了好久才洗漱完畢。慕君頡還是昏沉沉的覺得困,脾氣跟着又起來了,氣呼呼的像個小包子:“我都說了要睡覺不要吃飯了!”
趙宗治對慕君頡向來很有耐心,也樂意縱着心上人發小脾氣,只神色不變的單膝跪在地上一邊給慕君頡穿鞋子一邊道:“不吃飯對身體不好。”
“我身體好不好都不關你事!”終於穿好鞋,慕君頡頂着依舊昏沉的腦袋由趙宗治牽着往外走,起床氣嚴重的少年仍不忘繼續鬧彆扭。
趙宗治皺起眉,神色並不見惱,反而帶着擔心,伸手去觸慕君頡的額頭:“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慕君頡揮開趙宗治的手,“不舒服也不用你……”
還沒說完卻停住了,因為抬頭髮現蘇琅琛竟站在剛被打開的門前。
蘇琅琛定定望着慕君頡,“慕慕。”
慕君頡的神色因沒睡飽而仍有些迷濛,抬頭看向蘇琅琛沒有說話。
趙宗治也看了蘇琅琛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上前,竟在這時動作自然而親昵的幫慕君頡理了理方才沒有系好的衣襟。
鎖骨上的點點吻痕不可避免的露出來,一直向衣襟之下蔓延,讓人很難不想到被衣物遮蓋住的地方又是怎樣一副光景。蘇琅琛瞳光一瞬間緊縮,手掌死死握緊。
趙宗治雖不是個細心的人,但只要是和慕君頡有關的就絕對不會出紕漏,然而今日卻一反常態,不僅是衣襟沒系好,腰封也沒有給慕君頡圍上,便帶慕君頡出卧房門了。等趙宗治把慕君頡的衣襟系好,所有吻痕都隨之被遮住之後,又當著蘇琅琛的面彎腰幫慕君頡圍上腰封,側臉柔和的目光和摟着慕君頡腰的佔有性姿態像是一把刀插在蘇琅琛心口。
很明顯趙宗治這是在宣告所有權。
慕君頡恍然不覺的站在原地心安理得的接受趙宗治的服務,待衣服都弄好后才拍開趙宗治摟在腰上的手轉身朝外走。
“慕慕,”蘇琅琛抬腳攔住慕君頡的去路,望着慕君頡的那雙眼眸因為沉積了太過強烈的情緒,反而讓人看起來覺得毫無溫度,“你和他在一起了?”
慕君頡看了看蘇琅琛,抿着唇沒承認也沒否認。
“慕慕,”像是在竭力保持穩定,蘇琅琛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你要是還氣我,要我做什麼我都認了,你就算現在讓我給你下跪我都做得出來,”蘇琅琛猛然伸出手硬抬起慕君頡的下巴,死死盯進他的眼睛裏,“可要讓我眼睜睜看着你跟別人在一起,除非是我死了。”
蘇琅琛的語氣很輕緩,卻透着一種冰寒而哀怨的狠決,慕君頡忍不住微微一震。
“所以你別逼我,就算是我求你。”蘇琅琛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慕君頡的臉,那種狠決似乎透過指尖而直擊慕君頡的心底,讓人不寒而慄,“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什麼事兒來。別逼我,慕慕,我不想再傷害你……”
“放開他。”趙宗治的聲音突然間淡淡響起,手指已無聲無息的扣上了蘇琅琛腕上的命脈。
蘇琅琛看向趙宗治,忽的冷笑一聲,手腕一翻擺脫了趙宗治的鉗制,隨即一掌直直揮出。
趙宗治迅疾的躲過了,匆匆跑來向慕君頡報告事情的秦雲溪以及靠牆擺放的案幾卻沒能躲過,蘇琅琛幾乎用了十成的力,秦雲溪只從側面受到殃及便被掃退了足足一丈,案幾則是完全粉碎,掌風甚至拍裂了一層牆皮。
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趙宗治面色不變,眼神卻帶着異樣的冷酷,躲過的同時手如閃電般刷刷連攻三招,招招直封要害,蘇琅琛唇角依舊帶着冷笑,腰向後一折,躲開一擊后立即跳開,又側身躲過第二擊。但這速度遠沒趙宗治的下一掌那麼快,便迅速運轉內力,想也不想的正面和趙宗治對了一掌。
只聽“嘭”的一聲,渾厚的真氣四撞,在狹小的屋內劇烈的激蕩而開,旁邊花架上擺的汝窯瓷瓶首先遭殃,直接被震的炸開,瓷片四散。有兩片正好飛向慕君頡所站的位置,趙宗治和蘇琅琛同時神色一緊,向慕君頡奔去。
慕君頡卻看也不看拂袖一揮,瓷片立即轉了向,直直向牆面射去,隨後釘入牆上。慕君頡本就因秦雲溪剛剛附耳報告的事皺起了眉,這下更是徹底火了,丟下一句“要打滾出去打!”便跟秦雲溪出了門。
蘇琅琛隨即要跟着慕君頡追上去,然而被趙宗治擋在身前。冷冷看着趙宗治,蘇琅琛眼神如利刃:“讓開。”
“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害他受傷的人。”趙宗治的神色卻更冷,緩緩抽出腰間隨身攜帶的劍,“你前幾日害他受了寒氣又複發喘證,再加上兩年半之前在棲霞山莊的那筆賬,這次一起算。”
而這邊慕君頡趕到校尉營的時候,便看到劉晉正帶着幾個人騎着馬杵在營門口。慕君頡的副將郭明義見慕君頡來了,立即迎上前附耳低低道:“大人,這劉晉也不知是要做什麼,突然之間就帶人過來了,賴在大營外頭不走,看樣子在是等什麼人,又像是在堵着門不讓人出來。”
郭明義早被慕君頡調/教成了自己人,而劉晉是劉太師的親侄子,自然也被郭明義所不喜,言語中帶着防備和鄙夷。慕君頡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那就乾脆就請他進來,問個明白。”
“您怎麼能讓他進校尉營?”郭明義頓時小聲道:“他也不知道是要搞什麼鬼……”
慕君頡卻已走向了劉晉,笑着開口:“不知劉大人來校尉營有何貴幹?”
“自然是有事。”劉晉並沒下馬,只用眼往下斜看慕君頡。
“外面風大,天氣又陰沉,”慕君頡很體貼的道:“劉大人還是營中說話吧。”
彷彿是沒想到慕君頡會邀他進營,劉晉微微一愣。慕君頡又笑着說:“莫非劉大人嫌棄這校尉營?還是說敢來卻不敢進?”
這麼一激,劉晉當真就帶着手下人一起入了營。慕君頡直接請劉晉進到自己的上尉大帳內,讓手下小兵端了杯茶上來,“營帳簡陋,也沒什麼好招待的。”
劉晉不看那茶,也不說話,靜坐等了沒多會兒,便聽外面傳來通報,竟是刑部尚書袁恆到了,還跟着汴京府尹汪齊盛。
慕君頡立即迎上前去,卻看向了府尹身後,被衙役帶過來的布衣婦人。汪齊盛見到慕君頡似乎有點驚訝,“原來嚴大人今日也在營中,我還以為嚴大人尚閉門在家,養傷休假。”
袁恆隨即也問:“嚴大人的傷是否都好了?”
“已經好了,謝兩位大人掛心。前幾日因傷一直沒能來校尉營,卻不想今日竟在這裏一連遇到了三位大人。”慕君頡笑了笑,“劉大人還在帳內,兩位大人也一同進賬說話吧。”
與此同時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竟看到趙從古帶着侍衛遠遠騎馬過來,身上還背着箭囊,一副要去狩獵的行頭。趙從古不緊不慢的勒住馬,笑道:“呦,今兒怎麼回事,嚴大人這裏還真是熱鬧。”
趙從古和趙宗治一樣身為郡王,又是僅次趙曙的第二順位皇儲,等級自然比慕君頡高出不僅是一點點,慕君頡立即行了個禮,其餘眾人也跟着一起行禮,趙從古隨即笑着下了馬,“本王本來要去京郊打獵,但看這校尉營那麼熱鬧,突然想先看看熱鬧再走,不知嚴大人意下如何?”
“安郡王言重了,”慕君頡也笑着開口道,“下官怎敢拂了郡王爺的意。”
大帳裏面非常寬敞,有再多人進來也坐得下。趙從古自然是坐上了主座,慕君頡則坐在右下首處,一時之間腦中運轉飛快。刑部尚書袁恆是左相的人,左相的人都是中立派,可府尹汪齊盛卻實打實出自劉太師門下,自然是趙從古的人,而這趙從古也必定不會選在這種陰沉的天氣去打獵,更不可能恰巧路過校尉營。
已經猜到今日擺那麼大的陣仗不過是為了一個江一舟,慕君頡心裏忍不住冷笑,只聽府尹汪齊盛先開口道:“嚴大人,下官今日和袁大人一起過來,是因為一件鬧的蠻大的案子。”
汪齊盛說完便命令衙役道:“把人帶上來。”
之前慕君頡瞧見的那名婦人便被帶了進來,跪在地上,低着頭看不清面目。
慕君頡看也沒看那婦人一眼,喝了口茶慢慢道:“不管是什麼案子,大人帶女人進軍營,似乎不太好吧。”
“嚴大人前段時間都在閉門養傷,興許不知近兩日這婦人的案子已鬧到整個京都都沸沸揚揚,”袁尚書倒在這時開口了,看樣子似乎也有些頭疼,“先是擊鼓鳴冤又是當街攔轎,就差沒有告御狀了。”
慕君頡聽了幾乎又要冷笑,若一個普普通通的婦人真能在天子腳下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那也不會有官員敢貪贓枉法了。袁尚書隨即對婦人道:“這裏就是校尉營,”然後指向慕君頡,“這位就是校尉大人,你可把你的案子再詳細說一遍給嚴大人聽。”
那婦人立即磕了個頭,卻也沒敢抬頭看慕君頡,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聲音小的聽不清楚。
慕君頡見了竟安慰了那婦人一句,“你不用怕,聲音再大點,”說著看了趙從古一眼,道:“恰巧安郡王也在這,安郡王向來公正無私,定能為你主持公道。”
婦人忙又朝趙從古磕了個頭,這回說話終於能聽清了,慕君頡也總算聽懂了事情大概,這婦人原是沛州人,本來和相公一起來汴京想做些小買賣,相公卻被校尉營的人抓了去。
副將郭明義立即忿忿然的插話道:“這怎麼可能?我們校尉營的人向來軍令嚴格,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慕君頡揮退郭明義,問那婦人:“那你相公是何原因被抓走的?”
“我……”那婦人卻是哭了出來,“都是奴家的錯,那幾位軍爺不知何故看上了奴家,便……”
慕君頡耐着性子又聽完,原來是士兵搶佔民女的戲碼,簡直是俗套透頂,而這婦人這時也抬起了頭來,倒當真貌美如花,哭起來更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慕君頡放下茶杯,“那麼抓你相公的士兵是誰?”
“奴家只知道幾位軍爺是校尉營的,卻不知他們的名字……”
“名字不知,長相總記得吧?”慕君頡不等婦人回答便隨即命令郭明義道:“傳我的令,讓校尉營弟兄們全部出列,到校場集中。”
“嚴大人慢着,”汪齊盛卻是開口攔住慕君頡,“這婦人先前投案時說,連那些軍士的長相也不記得了,就只認得她相公。本官的意思是,讓衙役們帶着她挨個營帳的搜找一遍,萬一真有窩藏……”
“汪大人,恕我直言,”慕君頡這回是真的冷笑出來了,語氣聽起來卻依舊和善。簡直是欺人太甚,倒不知什麼時候他這校尉營竟也是能讓人隨便搜的地方了?“校尉營怎麼也算是軍事重地,無憑無據就可以來搜營,我卻不知我朝哪條律例是這樣規定的。”
江一舟如今的確身在校尉營,他對天機閣的叛變也並非慕君頡當日的三言兩語就促成的。三年前江一舟替趙從古和劉太師滅口前任京都府尹韓冶一家的時候,有意救下了一個叫楚曉的僮僕。那僮僕當年不過十三四歲,相貌俊秀可愛,又剛被賣進韓家不久,江一舟難得動了此生唯一一次惻隱之心,把他救出養在別處,最後竟日久生情。然而紙包不住火,天機閣已隱隱得知楚曉的存在,江一舟若想保楚曉的命,就必須詐死脫離天機閣。
現在不僅江一舟在校尉營,楚曉也在,而且被副將郭明義編入了伙頭兵。私藏不明之人入軍營,若被查出就是一個死字,汪齊盛繼續道:“我知道無故搜營於理不合,但這案子鬧的那麼大,這婦人又認定了她相公就在校尉營,加上她是異鄉人士,失了相公實在可憐,希望嚴大人能行個方便。”
那婦人聽了也立即跟着在下面不斷磕頭哭求,形容凄慘,一直沒說話的趙從古終於開口了,問袁尚書道:“不知袁大人有何建議?”
袁尚書一貫奉行中立,並不參與派系鬥爭,只求明哲保身,把事情快快解決的好,便道:“既然郡王爺在此,就由郡王爺定奪吧。”
趙從古點點頭,最終發話:“我看汪大人帶來的衙役人數不少,搜起營來想必會節省不少時間,更何況本王手下還帶了不少侍衛可以幫忙,所以就委屈嚴大人一下,還是搜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