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相思成疾
西門橋走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與此同時,身處汴京的趙宗治卻在主人不在的情況下一如往常般又來到嚴府。得知慕君頡去揚州時的怒氣已散去,趙宗治坐在慕君頡的房間裏,面無表情的看着擺滿了木雕小人的書案,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他以為慕君頡不過離開幾天,自己能夠好好度過,然而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便開始焦慮起來,甚至是坐立不定寢食難安。一會擔心他的傷情會加重,一會擔心他會不會遇到什麼意外,甚至是擔心他沒有乖乖吃飯好好睡覺……
為了給外人以慕君頡還在嚴府養傷的假象,嚴恆易和僕人們依舊忙碌如常,然而在趙宗治眼裏卻覺得分外空曠。
不過是少了那麼一個人,就什麼都不對了。回到王府,院裏放着給他煮葯的藥罐,房內擺着為他搜集的玉石,鼻端似乎還殘留他身上好聞的清香,一轉頭似乎就能看到他動人的笑臉。趙宗治突然明白為什麼有句話叫“相思成疾”,他得了一種很嚴重的疾病,無葯可治,而慕君頡卻永遠能那樣輕輕鬆鬆的就抽身而去,一次又一次毫不在意的不告而別。不管他做了多少,慕君頡或許根本看不到,又或許看到了也假裝沒看到。
這世上最痛苦的就是未得到和已失去,趙宗治是前者,蘇琅琛則屬於後者,午時蘇琅琛準時出現,卻只見到了守在院子裏秦雲溪,張口便問:“慕慕呢?”
秦雲溪正有一下沒一下的削着用來做飛鏢的木片,聽到蘇琅琛的聲音,眼皮都懶得抬:“主子方才回房午睡去了。”
現在蘇琅琛來找慕君頡已經無比自然,秦雲溪和唐炎幾個是見多了見怪不怪,而慕君頡也不會總趕他走,——因為怎麼都趕不走。
“怎麼這麼早就午睡?”慕君頡一向有午睡的習慣,但都是在申時才開始,蘇琅琛忍不住皺起眉,“那慕慕吃過午飯了沒有?”
秦雲溪這才放下手中的飛鏢,帶着幾分擔心和無奈搖了搖頭,“主子說他沒胃口。”
蘇琅琛眉頭皺的更緊,不顧秦雲溪的阻攔,徑直奔去慕君頡的卧房,輕推開門,只見他的寶貝果真躺在床上睡了。前幾日一直趕路,昨夜又看了一夜秦雲溪拿到的鹽礦案最新資料,慕君頡竟睏倦到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像孩童般蜷着身子側躺着,整個身體深陷在被褥中,就像是一尊精雕的玉人,猛地看過去,竟給人冰涼剔透的錯覺。
蘇琅琛一瞬間莫名發慌,伸出手小心的撫上慕君頡的臉頰。瑩潤嫩滑的肌膚就如上好的綢緞般讓人愛不釋手,比想像中還更冰涼的觸感更讓蘇琅琛產生了說不出的心疼,忍不住把整個手都覆到了心肝寶貝的小臉上。
只憑單隻手就很輕易的將整張側臉全部包入掌心,然後輕輕的摩挲着,用掌心的體溫去溫暖冰涼的肌膚。
被掌上粗糙的劍繭硌到,慕君頡不舒服的皺皺眉,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聲音因為極輕,軟糯嬌嫩的像個小娃娃,卻又夾着一絲慵懶和性感,聽的蘇琅琛一顆心都幾乎要化掉,凝望着掌心下捧着的動人臉龐,忍不住移開了手,低頭吻了幾下慕君頡的睫毛。
慕君頡眉頭隨之皺得更深,長睫宛如蝴蝶振翅一樣輕輕扇動了兩下,似乎要醒過來,卻終究不敵睏倦,微蹙着眉蹭蹭枕頭又睡了過去。
蘇琅琛捨不得再驚擾慕君頡的睡眠,便不再碰他,只默默坐在床前看着他的睡臉。又靜等了大半個時辰,蘇琅琛才起身輕輕喚道:“慕慕,起來了好不好?慕慕……”
慕君頡皺起眉動了一下,卻沒睜開眼。似乎被耳邊這不知名的嗡嗡聲弄的煩不勝煩,整個人反倒往被子裏縮了縮,小鼻子還在枕頭上蹭了蹭。
“慕慕,”蘇琅琛被寶貝可愛的樣子弄笑了,繼續輕哄,“聽話,起來了,起來吃點東西……”
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終於緩緩張開來,墨玉般漂亮的眼眸看得蘇琅琛心跳不受控的漏了半拍,彷彿滿室的光華一時間全聚在了那雙眼底。
慕君頡睜着眼望向蘇琅琛,蘇琅琛卻很清楚他的寶貝此刻還並沒有清醒,獃獃的如初生雛鳥般的神情尤其可愛,蘇琅琛心裏的愛意已鼓脹到輕輕一碰就會溢出來,低頭吻了一下慕君頡柔軟的唇瓣。
一吻就捨不得放開了,甚至把整個人都摟到了自己懷裏。蘇琅琛已做好被慕君頡推拒的打算,甚至多挨上幾掌也認了,卻一直沒有等到慕君頡的動作。有些奇怪的低頭一看,那雙漂亮的眼眸竟又閉上了,原來是一直都沒醒。
蘇琅琛也發現慕君頡近幾日有些嗜睡,飯量卻很少,這並非好現象,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慕慕,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
慕君頡終於被折騰的徹底清醒過來,待看清蘇琅琛之後,神色轉冷:“你怎麼會在這裏?蘇莊主,麻煩你出去。”
縱然已被慕君頡冷臉相對了那麼多次,蘇琅琛還是不可避免的心中一痛。“慕慕,不吃飯的話身體受不了,我看你吃完飯就走。”
午後的街上川流不息,衣着富麗的士紳、乘坐轎子的官員、悠閑放蕩的紈絝子弟,來往的百姓和外鄉遊客……慕君頡坐在酒樓靠窗的位置上,懶懶望着樓下的人來人往。申時剛到,遠遠看到一頂青色小轎由南駛來,慕君頡裝作不經意的看了秦雲溪一眼,秦雲溪隨即摸了摸腰側,急道:“主子,我的軟劍忘了帶,你等我去拿一下,馬上回來。”
慕君頡嗯了一聲,秦雲溪已經跑下樓了。或許是跑的太慌,竟在拐角處迎面撞上了那頂青色小轎。
這並不是什麼大事,轎夫卻立馬緊張起來,簡直是全神戒備,隨行的幾個小廝則明顯武功高強,根本不像普通小廝,隨即便上前捉拿秦雲溪。秦雲溪側身躲過,與此同時不知從何而來的三根飛鏢挾着雄厚的內力破風而至,直射向轎簾。
眼看回頭護轎子已來不及,幾個小廝頓時臉色大變,這時竟又有幾個守在暗處的灰衣人鬼魅般的出現,動作迅疾而有力,轉眼間手起刀落,飛鏢在抵達轎子前被盡數削斷。
“好大的陣仗。”慕君頡依舊懶懶的望着樓下,故意有些好奇的問玄一:“你說這轎子裏到底是什麼大官,值得他們這麼緊張?”
玄一正是仁宗帝派來和慕君頡隨行的幾個侍衛的頭頭,隨即恭恭敬敬的回道:“公子爺稍等,我等這就去查清楚。”
秦雲溪逃脫的功夫不亞於他惹事的功夫,樓上的菜上了,樓下的戲也跟着散了,慕君頡看着小二送上來滿桌飯菜,雖沒什麼胃口,卻也慢悠悠的吃了起來。
他自然知道轎中人是誰,如此多此一舉不過是要讓玄一也知道而已。不愧是仁宗帝身前特訓出來的皇家侍衛,趕在慕君頡吃完之前便回來了,“公子爺,查到了,那人名賀擎,並不是什麼大官,只是揚州府六品主簿。”
慕君頡放下筷子,“一個主簿需要那麼多高手護衛?”
“他絕對不只是個主簿,”玄一一點就通,“這其中必有蹊蹺。”
慕君頡輕輕一笑,“那今晚就去把他找來問問,到底藏了什麼蹊蹺。”
賀擎從早上起來便右眼狂跳,一整天都覺得心神不寧。中午有人意外撞上轎子不說,快傍晚的時候家裏又有人來報,說是走了水。
失火這種事可大可小,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看看才安心,於是賀擎又匆匆從府衙往家裏趕。
夜市就要開始了,商販們開始在街邊鋪張佈置,百姓們也開始出門閑逛,把本就狹窄的道路弄的更加擁堵。
賀擎坐在轎內,不斷催促轎夫加快速度,轎夫卻根本有心無力,這時候,前面遠遠看到一個男子拽着包袱飛速跑過,然後便聽一聲大喊:“有小偷!快抓小偷!”
這一聲猶如熱水中濺了一滴燙油,街上頓時更亂,簡直擁堵成一團。轎子也因此而停住,賀擎掀起轎簾剛想看看怎麼回事,卻只見一個黑影在眼前一閃,還沒來及說話便後腦一疼,昏了過去。
已經顧不上小偷的事,街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賀擎的轎子吸引了過來,尖叫聲還帶着顫抖,“死、死人了!!”
只見四個轎夫全倒在了地上,喉管被不知名的利器無聲無息的割斷,死不瞑目。轎中已空無一人,暗中保護賀擎的灰衣人想要去追,卻被玄一和手下的侍衛擋住,街上又太過混亂,轉眼的功夫便徹底不見賀擎的身影。
賀擎再醒過來已是一炷香之後,耳邊似乎隱約聽到慘叫聲,睜開眼,有些怔忪的看着眼前陌生的漂亮少年,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慕君頡就坐在賀擎對面,倚着椅背,有些懶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飛刀。通體漆黑的鋒利飛刀在白皙如玉的指間不斷轉圈,有種危險而惑人的美。
賀擎徹底回過神,心下一沉,掙了掙被綁住的手,“你是誰?!為什麼抓我?”
“賀先生,”慕君頡指間的飛刀停了下來,刀刃折射出優雅的冷光,輕輕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只要還記得自己是誰就好了。”
“我不過是揚州府一個小小主簿,”賀擎道,“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
慕君頡站起身朝賀擎走近一步,輕輕笑了笑,“賀先生,這個時候,想必暗中保護你的那幾人已經把你失蹤的消息上報了吧。不知道你家主子若知道你被抓了,會怎麼樣呢?”
“什麼主子?”賀擎已然大驚,卻仍在裝傻,“在下只是個六品主簿,一向遵紀守法,更不曾與人為敵,你究竟是什麼人,可知光天化日之下胡亂抓人是犯法的?”
“我知道賀先生是個人才,卻不料賀先生的演戲功夫也極好,就和你家主子一樣。”慕君頡的臉上依舊帶着笑,“不過你家主子最厲害的地方不在演戲,而在心狠。他向來只信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如果他的棋子有朝一日落入敵手,他絕對會以最快的速度將其滅口,你說對不對?”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賀擎的聲音都有些變調:“我再說一遍,你們抓錯人了!!你……”
“賀先生,”慕君頡忽然打斷了賀擎,“你有沒有聽到慘叫聲?”
賀擎當即一愣,慕君頡慢悠悠的再次開口:“賀先生,你去窗口看看吧。”
他們此刻身處二樓,而窗外竟正對着賀擎的家。
賀擎被玄一拉到窗口,就這樣一臉茫然的瞪大了眼看着街對面的房屋此刻一片火海,火光衝天,連連的慘叫聲彷彿就在耳邊。
那是他的家啊!!漫天火光在賀擎眼中簡直就如人間地獄,飛舞的火焰把他的眼瞳都映成了紅色。
賀擎的神色猛然間狂亂起來,並拚命試圖掙脫繩索,卻在這時聽到慕君頡在耳邊輕輕道:“要不要喊他們來救你?”
指着下面那些穿着官兵服的人,慕君頡的聲音里隱約帶了一絲憐憫,“你們府衙里的官兵可來了不少。不過他們連你的家人都要殺,又會怎樣對你呢?”
賀擎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趕來的官兵不僅沒有救火,反而殺了前去救火的人。
“賀先生,看來你的主人已經等不及要滅口了。”慕君頡搖了搖頭,語氣繼而多了幾分認真,“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我倒可以幫你救下一些家人。”
賀擎直直盯着那片火,理智上明明不斷告訴自己主人也許還沒到滅口的時候,這一切根本是眼前的少年在自導自演,可他哆嗦着嘴唇根本說不出話來。
慕君頡轉過身又坐回了原地,繼續玩着手裏的飛刀,似乎根本不急。賀擎也已經安靜了下來,看着眼前漂亮到驚如天人的少年,卻覺得他根本就是一個惡魔。
他讓他被逼着看熊熊大火,不慌不忙的等他做選擇,而他根本毫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