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一笑泯恩仇。
這冷冽的寒風說不出是從哪個方向而來的。
寒風中,幾人早已是丟掉了馬匹,換上了厚重保暖的衣物來一路向北而去。
燕小乙將耶律玄背負於後,而海棠朵朵還抱着苦荷的骨灰罈子不撒手李安也曾建言讓她把罈子交給自己,用自己的手段攜帶也能讓她鬆快一些,但她就是不肯,只是言說要讓師傅看到這一路行去的所有事物與風景。
幾人已經走了十幾個日夜了。
他們的腳程不慢,除開大宗師,燕小乙與海棠朵朵也是當世頂尖的人物。
越過了北海,已經漸漸行至了一片荒蕪凄寒的地界。
這裏白茫茫地一片雪白,天地同色,讓人很難分辨清楚方向,再加上那時不時觸摸尾隨着的狼群與呼嘯而過的狂風,讓幾人前行的進程開始變得愈發艱難了起來。
幾人就這麼緩慢地在荒野的道路上行走着。
突兀地,燕小乙一拖背後的西胡國師,防止對方因自己直起腰來而滑落,他提高音調,好似想要壓過呼嘯的風聲道,“先生!那群畜生還跟在後方呢!”
他披着一件防風的雨蓑在表面,除了防風以外更是為了防雪,臉上的鬍鬚與眼皮的睫毛都掛上了一抹冰霜,被凍得根根堅固,凝在了一起。
饒是如此狼狽,但他那銳利的雙目還是能一掃而過,發現遠處的動靜。
而狼群呢?便也是如此。
它們有着一定程度的智慧與謀略,能在這樣極度嚴寒、資源匱乏的地方存活下來,也是能察覺到面前的獵物有些不好惹的。
在第一次碰面中,便是付出了幾位同伴的代價后,更是認清了這一點。
如今他們也只是包圍着緊緊跟隨,想着讓獵物因恐懼與寒冷而漸漸體力不支之時,再發起最後的猛攻,飽食新鮮溫熱的血液。
“這跟着的可不是什麼狼群。”
李安緊了緊身上的大麾,防止寒冽的風從縫隙處倒灌,眯起了雙眼適應着天地間那刺目的蒼白,淡淡回道:“這些叫做糧食儲備,正該作為我們前進的資糧!”
又是半天後。
當幾人越過一座山頭,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的坦途。
用腳跺了跺地面的軟雪,感知着其厚度與密度,李安微微一笑。
手一揮,如同神技一般,變出了比體型還要巨大的一套‘裝備’來——那是一套類似於雪橇一般的事物。
不管幾次觀看,幾人都是感覺十分震撼。
這種調整常識的事物他們是不可能接受並適應下來的.不管再經歷多少次都是如此。
“前面便是平原.或許也是我們最後一段平緩的日子了。”走到燕小乙身前,李安將耶律玄接過放在了雪橇上,指了指身後說道:“勞煩兩位抓些畜生來,用以拉車.記住,不要都殺乾淨了。”
海棠朵朵將罈子放在雪橇上,這裏有耶律玄照看,也無虞掉落。
兩人點了點頭,便腳尖一點鬆軟的雪土,朝後激射而去。
雪狼雖未馴化,野心難除,但在一種另一層次的力量下也只能乖乖地拉車
掉隊的甚至還有被吃掉的風險。
天空的黑夜已經越來越短暫,好似睡下時是白天,醒來時也依舊如此似的。
當雪橇走到了這片平原的盡頭之時,讓人覺得這個世界如此之小的一幕發生了——前方的山腳下,兩道沉默而又堅定的身影正等在那裏。
海棠朵朵與燕小乙站起身來,控制着自身的穩定,默默地看着前方的范閑與王十三郎,有所戒備。
望着對方那身上的雪層,李安緩緩勾起了嘴角。
“兩位可是等待了許久了?”
兩人身後那明顯略大的包裹,與周圍殷紅的血跡,無不在說明着對方的物資已經有些告罄,李安輕輕一躍,落於兩人身前嘆出了一口熱氣來,面上一片水汽蒸騰,“沒成想,你們還是來了,並且走到了我們前面。”
“我們比你先行出發,乘船北上於北齊天關之外登岸,算是繞了個遠這緊趕慢趕之下,也才比你快出了一日的時間來。”
范閑好似又變成了最初的模樣。
說話微笑間,只見平和與溫潤,彷彿又恢復成了那位略顯得有些害羞的男孩模樣。
王十三郎嘴唇微張,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笑笑。
他望着幾人的行囊有些好奇,“你們的物資已經沒了嗎?這倒是有些難辦了.”
搖了搖頭,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王十三郎此言,像是在為李安隱瞞些什麼,而被隱瞞的對象,自然便是范閑了。
他是知曉李安有着一些神奇的本事的,他卻不知,范閑也有些了解算是做了些無用之功,但用意也是為了替李安着想。
雪花飛落,望着這兩位對手與朋友,李安決定先在此處休整一番,之後再往前走。
方才在雪橇上,那刺激的感覺固然爽快,但凌冽加速的風也讓臉頰微微刺痛,變得僵硬不堪。
“話說,你們是如何猜到我會踏上尋找神廟的道路的?”
問是向兩人發問,眼神卻是注視着范閑,“若是遇不到我們,就憑你二人獨往,有沒有想過,找不到那神廟又該如何呢?”
范閑摸了摸斷臂處,笑得有些自得的意味。
“此事不難猜到.”
“自打我聽說那太平別院死了許多人有武藝高強之輩強闖之後,便知曉了闖入之人必然是你了。那一天,太平別院的動靜可不小,想來,你已經得知了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之後,或許便會前往北方了。”
沒有提上京城中那些鋪子傳回來李安往北而去的消息,范閑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當說不當說?”
李安聞言一怔,像是有些奇怪的望着范閑那張蒼白的臉,“看來經歷過這許多事後,你也不再是直來直往了,說話都會拐彎了.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如今我們也算是一條路上的人。”
“這都缺了一臂,再不變得成熟一些,怕是另外一條胳膊也保不住.”
范閑笑着應了一聲,瞥了一眼王十三郎,問道:“你我在儋州初見之時,我便驚奇於你對萬物的清晰程度,那時我還不知曉神廟的事,五竹叔也失去了記憶,只當是你那占卜算卦的手段的神奇.”
“只是在我了解到一些事情后,便能肯定,你與五竹叔一樣,是來自於神廟的了。”
“如今又如何?”李安調侃般回應了一句。
“現在,我推翻了自己的結論。”
范閑的話讓場面一度陷入了沉默。
周圍的幾人都是默默豎起了耳朵,儘管還在安營紮寨,佈置休息的營地,卻還是留心傾聽着。
“若你是來自於神廟,此行應當如同回家一般簡單,更別說要冒險往那太平別院而去了.我娘留給我的信中提到,那裏.是禁忌之門!”范閑盯着李安的眼神,一字一頓道:“那裏面,到底是什麼?”
李安從空間中取出冒着熱氣的食物來,看得范閑雙眼發直。
這兩天,他與王十三郎皆是生食動物的血肉,哪裏還能有着吃色香味俱全的熱食?當下肚子便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沒有回答范閑的問題,李安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或許,你不知道為好”
“先前強闖太平別院的,的確是我與苦荷大師如今,天底下就我一人能知曉其中的秘密。並且,我還打算將這個秘密帶往墳墓,希望你能明白!”
許是感受到了李安的心意,出奇的,范閑竟是沒有再行追問。
見李安伸出了手,他還是下意識的接過了李安遞來的食物,沉默了下來。
幾人就這麼坐在帳篷內,聽着外間呼呼的風聲,吃着東西補充起熱量來。
良久,范閑咽下了口中的麵食這才幽幽問道:“既然太平別院的事我不便了解,那神廟呢?你會阻止我前往嗎?”
“那裏是你娘的來處,你自然有資格了解了.”李安咳了兩聲,平靜說道:“我說過了,如今我們算是一路人。”
當真是奇怪。
既然李安不是出自神廟,卻又如此肯定神廟中的事物信息是自己能夠,亦或是有‘資格’接觸了解的
這不顯得矛盾嗎?
“你是如何知曉神廟中事的?這些是在你入太平別院之前便已經了解的吧?”
突兀地,李安身上的真氣有着波動。
那架式,像是要出手的前兆。
一瞬間,帳篷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進食的動作,默默注視着兩人,好似在詢問,怎麼才說得好好的,這便鬧掰了?
這個問題,不是一句簡單的卜算便能回答的。
李安有答案,卻又說不出。
最後,他只說了一句只有范閑能明白的話來,“只有我,才是真正的穿越”
嘩的一聲,范閑站起身來。
他被驚住了,僅剩的一條手臂指着李安,又好似覺得不合適而收了回來,不上不下的,不知該放在何處。
而李安的話,還在繼續着:“有時候,我真分不清這個世間是否為真實,就好像是一場夢不過,這個夢卻是斷斷續續的。除了自己這個身軀還是溫熱的,心臟還在跳動不止,我甚至是懷疑,自己也到底是不是真實”
李安的話,讓范閑不自覺的也有些動搖。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表露自己的感受之時,倒是一旁提着水囊飲着熱奶的耶律玄開了口,他微笑着說道:“只要思維還是自己的,又何必管它真真假假呢?”
呵,雖是有異,但也殊途同歸。
這不正是那我思故我在嗎?
絲毫不覺得安慰,李安對那神廟的確是好奇,但又何嘗不是因為心中有異,而打定主意前往的嗎?
范閑想到了一種可能,結合著自己的記憶,與‘醒過來’時看到的那幼小無力的手臂,他漸漸神情古怪了起來。
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他跌坐在了毛皮之上,久久不能言語。
掀開布簾,又是一陣雪花飛入,李安將手中用后的餐具往外一扔,想着許多年後,若是被一些個考古學家發現了這些東西,會不會也開始懷疑起來,這個地方如何會出現這些器具來?
光是想到這樣的場景便覺得有趣。
寒風席捲,讓帳篷內的溫度猛地下降了幾分,只是幾人都無人提出抗議,猶自沉浸在李安方才的話中,久久不能回神。
見場間有些沉默,李安揮了揮手,瞧着抖動不已的范閑,隨口問道:“你的傷如何了?這一次若不是能遇見我,你想要撐到神廟去,很難”
與范閑一見面,李安便是察覺到了對方的異樣。
他手臂上的傷以現在的條件是不可能再將斷臂給接回去的,復原本是奢望,但好在傷口癒合的很好,也沒什麼感染髮生.但范閑的問題並非是在斷臂處,而是其內的傷勢。
還好范閑不是一名以劍為生的劍客,手臂雖廢,但還算不上是致命的打擊,真正讓別人害怕他的,其實是他的用毒本事。
“手臂倒是沒什麼阻礙,如今恢復得還不錯。”
范閑無所謂的輕笑一聲,那是為了追尋真相與貫徹意志所付出的代價,自己能夠接受,也能釋然,“至於內傷嘛,這一段時間倒是一直用藥物在支撐着”
“藥物見底了吧?”
李安取出丹藥來遞給范閑,“飯前飯後我也未見你服藥,想來應該剩得不多了這些葯你拿着,應是足夠撐到你見到你那五竹叔了。”
“多謝。”
也沒管這些是什麼葯,范閑接過後便是仰頭服下,片刻后,便覺得腹內病氣去了一分,顯然是卓有成效。
運轉了一陣《無名劍訣》的真氣,驅散着霸道真氣所留下的隱傷,他的面色更是紅潤了一分,再無剛才的慘白。
感覺身子好受了一些,他甚至還有着心情開玩笑:“看來以後我得練練獨臂劍法了就像那荊無命一般,哈哈哈!”
李安也是勾起嘴角,兩人相視一笑,默默體味着這隻有兩人能明白的笑話來。
不理會其餘眾人那詫異的目光,這是同屬於‘華夏’老鄉之間的聯繫,或許,他們才是這天地間最後的一個少數民族,他們才是同類!
一笑泯恩仇。
哪裏還有那麼多的刀光劍影?
他們不過都是這廣闊無垠天地間的一隻小小爬蟲.
是那樣的不值一提.
那般的渺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