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兒
這聲兒還有些稚嫩,明顯不是趙攀宇,柳初妍反應過來之後鬆了口氣。只是當著人的面,總不能就這般跑掉,便回了頭。
哪料到,她一回頭,眼前便是個青面獠牙的厲鬼形象,嚇得跌倒在地,花容失色。
韓淑微動作比她慢些,奈何無人提醒,不曾防備身後竟有人拿面具嚇她們,“啊”一聲尖叫,後退一步摔在了柳初妍身旁。
青天白日的,在靜謐的小道上,兩個姑娘尖叫着抱在了一塊兒,看也不敢看來人,真真是奇景。
而這奇景的罪魁禍首便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量不高,頭頂玉冠,以一根縛於顎下的紅黃綵線固定住,身上的袍子綴滿日、月、星辰,華麗且張揚。他見把戲得逞,哈哈大笑,差點直不起腰來。
柳初妍聽得笑聲,抬頭只見他前仰后俯,不能自抑,好一陣才停下,揭了面具,露出一雙機靈的大眼,眉毛短而黑,面色黑紅,顯得活潑又淘氣。看樣子也不是個小孩子了,竟還玩些不入流的把戲,嚇唬兩個姑娘。柳初妍氣極,但是他衣着華貴,一看便知是皇族中人,將到喉嚨口的話咽了下去。
柳初妍還壓抑着胸腔中的憤怒,韓淑微卻已指着那少年罵開了:“小兒,小小年紀不學好,也不知從哪兒學了這壞榜樣,你師傅沒教你嗎?”
“我師傅?你說哪個師傅,我師傅可多了去了,不過沒一個是你能罵得的!”那少年昂着頭,還故意招她。
韓淑微正想繼續罵,柳初妍動作快,迅疾捂了她的嘴,湊到她耳邊:“他看起來來頭不小,淑微你別招惹是非。”
韓淑微卻不聽勸,她真是氣急了:“我哪兒招惹是非了,明明是他故意嚇我們,還知錯不改,笑話我們!”她說著,眼淚便嘩嘩地下來了,分外委屈。
那少年一看,竟把她弄哭了,手足無措起來,上前一步:“你也是個大姑娘了,怎麼這麼不經嚇,還哭得恁般難看。”
韓淑微生得漂亮,從未有人說過她丑,這會子受了驚還被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又,好到哪兒去了。看,樣子也是,個大人了,還嚇人,還不知,悔改……”
柳初妍一直提醒着她收斂些,奈何她被那少年勾得越發不能停,只得撫着她的背:“淑微,我們回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左右也無他人,丟什麼人現什麼眼了。反倒是這小兒,我今兒不好好罵罵他,我不甘心。”
少年聽此,吐着舌頭扮鬼臉:“那你繼續罵我呀,罵呀,罵呀……”
“你……黃口小兒!你真真無人教養!”
“誰無人教養!”忽而,林子裏走出一個着黑色錦袍的青年男子,年紀不過弱冠,卻氣勢凜然,呈現出與那少年完全不一樣的風貌來。
“師傅!”少年見他來了,興奮地高喊一聲,想撲上去卻被他一瞪,縮了脖子。
“友琩,你功課做得如何了,又巴巴跟來?”
“師傅,我功課都做完啦,你最近在忙何事,竟都不來看我。”少年腆着臉,急吼吼地轉開話茬,生怕被揪着小辮子。
柳初妍聽了二人對話,已是驚愕不已:那少年是信王朱友琩,而這位是他的師傅……誰呢,雖然這張臉不識得,但這身打扮極其眼熟。她腦中電花火光一閃,竟又是薛傲!她今日是走什麼霉運,兩次碰上這人。
韓淑微在只有少年一人時,肆無忌憚,心想她有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個小孩兒佔了便宜去,只是未曾想那位居然是信王。她還罵了他,罵了他師傅,真真是嫌命長。
而薛傲跟朱友琩口頭上打了幾個來回之後,終於注意上了旁邊還有兩位姑娘,其中一位斂聲屏氣未敢言語,另一位面上卻有明顯的淚痕,冷臉覷着朱友琩:“這是怎麼回事?”
“無事,師傅,無事……”朱友琩心虛地擺擺手,他方才確實是仗勢欺人,但若被薛傲知道了,定要挨打,趕緊否認。
“那她為何罵你無人教養?”
“無事,不過是個誤會罷了,誤會誤會。”朱友琩趁他不注意,朝着韓淑微使了幾個眼色。
韓淑微算是看出來了,他怕眼前這男子,哪裏肯依他,不客氣地扭過頭去。
朱友琩氣得比了比拳頭。
薛傲雖未正臉面對朱友琩,眼角卻一直注意着,將二人的小動作看在了眼底:看樣子是朱友琩先犯的錯。只是信王有錯,也不能讓他給她們道歉。而且,那姑娘適才罵人可是中氣十足,也不像是受了欺負的,哼哼兩聲:“姑娘,方才信王可有傷了你?”
韓淑微即便再憤恨,也不敢真頂撞信王,況且這人還更可怖,急忙否認:“沒有。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倒是我不長眼,竟衝撞了信王。但我不是有心的,還望信王恕罪。”
“好說好說。”朱友琩見她低眉順眼,洋洋得意。
“那便好,二位姑娘慢慢賞這桂花,我等先行了。”薛傲說完,也不由着二人打太極,便揪了朱友琩的袖子離去。
“恭送信王。”柳初妍方才一直躲在韓淑微身後,唯恐薛傲認出她來,此刻他們走了,總算是鬆了口氣,福身作禮。
薛傲聽得這聲兒,下意識回看了一眼,只見兩個人都低着頭。除去方才那位跟朱友琩爭吵的,還有一位,這角度看去與早上那姑娘一模一樣,怎的又是她?難不成那位便是韓府四姑娘,看年紀倒是挺像。這韓府雙嬌,看來真是有負盛名。長得漂亮有何用,不知禮數。
柳初妍哪知薛傲心中想什麼,只覺得那邊射來一道嫌惡的目光,她也討厭這個薛傲,絞了絞衣袖。待他們遠去,她才抬起頭直起身子。
“表姐,我們回吧。”韓淑微等不見了他們的身影,就迫不及待地拉了柳初妍往回走。
柳初妍點頭應下。
“表姐,方才那位便是信王了,我只聽說信王魯莽無禮,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就連他師傅也是,行為驕傲,語氣生硬。他明明知道是信王錯了,還……”
“淑微,別再說了。”韓淑微碎碎念着壞話,柳初妍喝住她。
“表姐……”韓淑微心有不甘,她偏還不讓她發泄,撅嘴鬧了脾氣。
“剛剛那位穿黑色袍子的便是左都御史薛傲。”
“啊?”韓淑微大吃一驚,轉念一想,“好像是的,信王喊他師傅……信王有兩個師傅吧,一個教文一個教武,這……”
“等會兒,表姐,那位便是早上拎着你罵了一通的薛二爺?”韓淑微想了一陣,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也明白了為何柳初妍表現異常。
“你真真是反應遲鈍,竟還要我提醒你。”柳初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兒,“幸而孺子可教。”
“薛二爺不凶人時已經夠可怕了,他還罵你,豈不是……”
“你知道便好,下回別再惹着這種人。我以後也得避着他走,都小心着些。”
“嗯,我記住了。不過,表姐,我也餓了,我們趕緊回去。”韓淑微經方才一鬧,腹中空虛不已。
柳初妍巴不得縮回屋裏,再不要碰上薛傲那廝,也要防着趙攀宇,急急往回走。
“表姐,我們這路仿似是走錯了?”只是,二人出了小道之後,便不認得眼前的景色了,這兒只有一個破舊的院子,院子後邊是一個廢棄的大荷塘,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想往回走,可是這路好長,走回去非累死不可。
柳初妍左右環顧,側耳聽了聽:“那邊傳來了鐘聲,我們往鐘聲起的地方走,找着了鐘樓,再找客房便容易了。”
“好罷。”韓淑微不認得路,連東西南北也分不清,由着她帶。
然而,柳初妍想得太簡單,她循着鐘聲的方向走了半盞茶時間,仍未見到客房,反而鐘聲漸漸輕了,直至最後半點也聽不見了。
“表姐,表姐,別再往前走了。這附近荒無人煙,再往前指不定往哪兒去了。我們回去吧,循着小道回去,總能找到的。”韓淑微見左右荒涼,滿面驚恐。
“好,我們往回走。累便累些,尋回去還好找些。”柳初妍心裏也吊得老高,只怕把韓淑微嚇壞了,面上仍強裝鎮定。
兩個人往回走了一陣,終於見到小道了,柳初妍卻又急急扯住了韓淑微:“淑微,淑微,我看那邊有朵花很漂亮,我們去那邊看看。”
“表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祖母和母親找不着我們,會擔心的。”韓淑微對於她的反常驚訝不已。
“淑微,那朵花真的很漂亮,我們去看。”柳初妍方才就隱隱約約地聽到了趙攀宇的聲兒,就想速速藏起來。眼下那聲音越發清晰,着急萬分,拖着韓淑微往院子裏躲去。
“表姐,你眼花了吧,哪兒有花呢?”
“在院子裏。”
“表姐,你別誑我,你未曾進過院子,如何看到的花?”韓淑微與她僵持着不肯答應。
“我方才見着了……”柳初妍又不能跟她解釋,急得語無倫次,難不成她最終還是躲不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