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赴京路上第十四

第二章赴京路上第十四

雪兒被人抱着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在奔馳,車廂在搖晃,像搖籃。雪兒覺得那個抱着自己的女人懷裏很溫暖,和母親的懷抱沒有什麼區別。於是,又漸漸睡著了。

……

季雪兒完全清晰的深刻記憶,已經是滿了六歲以後的一個大雪的冬天。

外面好冷,屋子裏幾乎和外面一樣的冷。雪兒縮在一團破棉絮里,拚命的打着冷戰。

“咳咳……咳咳……”

屋子裏一個女人一直在不停的咳嗽。

門被從外面推出了,一個很老的女人走進來,一直走到炕沿。

炕上,除去在角落裏,那堆破棉絮下面冷的打抖的雪兒,還躺着在另外一床破棉絮下面,不斷咳嗽的女人。

走進來的那個老女人,對炕上那個一直在咳嗽的女人說:“雪兒姨媽,我按照你的意思,給雪兒找了個肯領養的人家。”

炕上的女人咳得更加厲害起來,完全說不出話來。破屋子裏充滿她劇烈的“咳咳咳”的聲音,過了好久,才勉強平息下來,不再那樣劇烈的咳嗽。

她伸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抓住老女人的手,咳嗽着、斷斷續續的說:“咳咳……婆婆,我怕……自己是……挺不過……咳咳、咳咳……這個冬天了……雪兒這……咳咳……孩子好命苦……她媽媽……已經……咳咳,走了三年……了。……現在……咳咳,我……也要走了……只好……咳咳……把她託付……給婆婆了……”

兩串眼淚從這個女人深深塌陷的眼眶裏淌出來。

老女人也在流淚。

“你別說了。婆婆實在是太老了,我今年已經88歲了。只怕也熬不過幾個年頭了。要不是怕自己太老了,再沒有力氣替你去照顧雪兒,我也不會去給她另外找人家。這戶人家姓季,就在村子西頭。媳婦連着三胎都沒有保住,去問了菩薩。說是要先領回個五、六女娃養着,才會坐得住胎。我和老季媳婦說了,她挺高興,讓馬上就把孩子領去看看,中意就留下了。雪兒姨媽,你看……”

老女人流着淚,絮絮叨叨的說著。

炕上的女人早已滿臉淚水,說不出話來,只能喘着粗氣朝角落裏的雪兒招手。雪兒從角落裏爬出來,一直爬到了女人身邊。

那女人不停的咳着,將雪兒推向站在炕沿下的老女人。

老女人張開雙手,對爬在炕沿邊上的雪兒說:“孩子,來,到婆婆這裏來。”

雪兒從炕上爬起來,人抖的像一片大風裏的樹葉子。

老女人看看破屋子,又看看炕上,嘆了一口氣,抓過炕上一件破的像漁網一樣的女人棉襖,將雪兒裹了起來。拉着雪兒朝外面走。

雪兒大聲哭着、掙扎着,想回到炕上那個女人身邊去。

那女人拚命搖着手,大聲的咳着“咳咳……咳咳……”

她勉強說出最後一句話。

“咳咳……雪兒……跟……咳咳……婆婆走……姨……媽……要……到……你……媽媽……咳咳……那裏……去了……”

那個女人死了。睜着眼睛死了。

在她塌陷的眼眶裏,留下最後兩滴淚。

雪兒大哭着,掙脫老女人的手,撲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哭着、喊着……

“姨媽!姨媽……”

撕心裂肺的哭聲震得這間破房子沙沙響着,又從屋子裏傳到大雪的夜空,夾着雪花傳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雪兒被季家收養了。季家沒有改她的名字,於是,雪兒便順理成章的成了季雪兒。

雪兒初到季家的兩年,還算是溫馨的。季媽媽挺喜歡她,季家也算村上一戶殷實的人家。一直不能生養的季媽媽,把雪兒當作自己孩子一樣疼愛着。雪兒有了光鮮的衣服,臉上也開始紅潤起來。季家的大院子裏,時不時有了雪兒銀鈴般的笑聲。

有時,雪兒也會想起自己的親娘,可誰才是自己的親娘?雪兒年幼的記憶里,似乎十分模糊。她唯一記得就是娘親有一張很美的臉,還能記得的,只有自己手臂上那顆鮮紅的守宮砂,是娘親親手點上去的。

雪兒對姨媽的記憶,要遠遠超過對親娘的印象。特別是姨媽臨死時候,眼睛眶里那兩滴永遠不會再滴下來的眼淚。長大以後的雪兒有時候會想,姨媽那臨終的眼淚,一滴是對自己娘親的追憶;還有一滴,一定是對自己數不清的牽挂。

季媽媽是個很善良的女人,她替雪兒的姨媽收了屍,買了口棺材,葬在了村頭的墓地里。

那幾年的清明,季媽媽總會領着雪兒到墓地掃墓。

頭一個清明,雪兒掃墓的對象,只有自己的姨媽。可第二年,老婆婆也死了,雪兒便多了一個要祭掃的親人。

在那年清明掃墓的時候,季媽媽望着兩座並排的墓碑,很是傷感的說:“雪兒,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裏會又添上一塊墓碑?”

那時候,雪兒還小,揚起頭問:“媽媽,那會是誰啊?”

季媽媽撫摸着雪兒的頭,輕輕的說:“怕會是媽媽吧?”

雪兒用力搖着季媽媽的手,哭起來,大聲喊着:“不要,媽媽不要又丟下雪兒一個!雪兒好怕!”

季媽媽忙把雪兒抱起來,一面替雪兒擦眼淚,一面說:“雪兒乖,雪兒不哭。媽媽不會丟下你。”

可說著說著,季媽媽自己的眼淚也忍不住滴下來。眼淚滴到雪兒的臉上,雪兒揚起小手,替季媽媽擦着,又說:“媽媽為什麼也哭了?雪兒乖,不哭了,媽媽也要乖一點,不哭。”

季媽媽破涕為笑,摟緊雪兒,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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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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