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厭勝之術
“閏月初五,賣炭翁在送炭時將煤毒相關告知於林婉兒。
“初六,我與唐兄在鬼市花重金買下一株名為見手青的野蕈,賣蕈人說此蕈擁有超凡脫俗之效。
“初七,我等四人於申時在此聚首,意圖攜手共踏仙途。
“風孔不知何時被冰雪堵住,燒着炭火的廂房溫暖如春。
“煤毒充盈房屋需要時間,而我等又未在此午憩,如若察覺呼吸不順必會推門而出,尋求救治。
“林婉兒一直在屋外等候,從始至終沒有他人出入。
“最終的結果卻是三位兄長於此不覺自斃,僅留我一人僥倖存活,時間僅過去不足半個時辰。”
趙曜環視眾人,最終將目光落在林婉兒身上,“如若忽略房門沒有封鎖這一事實,整起案件看起來就像是林婉兒抓住了我等淫祀的時機,借用煤毒復仇行兇。
“然而人與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煤毒與見手青皆非觸之即死之毒,不把房門封鎖如何保證裏面的人同時死於煤毒,再順手嫁禍於林婉兒呢?”
說著,他指向地上橫躺的鼠屍:“那就是用另一種毒,死狀與煤毒一致,同樣殺人於無形,且其性更烈。”
唐知府問:“照你所言,此毒藏於何處?屋裏的酒食老鼠均有嘗試,為何不見暴亡?”
“此毒名為氰化氫,世間鮮有,在下曾有幸在家傳古籍中看過,其為無色氣液,帶有苦杏仁味,可溶於水,卻極易蒸騰成氣,毒性近似煤毒,均可使人窒息而死,因而二者死狀相似。”
趙曜提起酒壺,輕輕搖晃,酒液澄澈,香氣撲鼻。
“冬日寒冷,兇手只需將此毒提前溶於酒中,即可保證毒物隱蔽而不揮發,直到林婉兒將其取回廂房,待我等聚首,稍一溫酒毒氣便會從瓶中全數發散,吸入少許頃刻暴亡。
“等到密室開啟,氣流涌動,除去見手青與屍體,整個現場再無別的痕迹殘留。
“從一開始我們就被兇手牽着鼻子走,毒蕈淫祀、密室佈置、煤毒復仇,所有細節都在刻意引導我們向既定的結局走去。然而兇手卻沒有料到他所精心佈置的羅生門出現了一個變數。
“那便是我,現場唯一的倖存者。
“我與林婉兒全無利害關係,我能存活下來,恰恰洗脫了林婉兒的嫌疑,也使得兇手因此露出馬腳。”
唐知府問:“林婉兒不是說一整天都沒有外人出入清婉閣嗎?風孔中的水漬何解?”
“大人着相了。”趙曜嘴角上揚,“冰雪可不是只有從屋內才能灌入孔道,而這也正是兇手的高明之處,藉助不易察覺的假象意圖誘導我們的破案思路。”
語畢,整個現場再次陷入沉默。
趙曜也不心急,耐心等着這幫古人慢慢消化。
拋開術士神通不談,這名兇手的作案手段之奇詭,即便放在前世亦屬罕見。
良久,梁雨田摩挲起下頜,若有所思道:“原來是厭勝之術......”
夏啟良挑眉:“那幫南蠻子?”
“嗯,南疆盛行【厭勝】命途,其術士最善巫蠱毒咒,當年我在嶺南遊歷時曾見識過他們的手段,陰厲狠毒,難為人道。”
梁雨田思索片刻後繼續道:“厭勝術士從八品刺客起就擁有提煉萬物本源的神通,故而所制之毒神鬼莫測。
“趙公子這番推論讓我想起白蠻沙馬,沙馬家以毒術冠絕於世。史冊記載當年布政司入主滇南時,猝死的士卒官吏不計其數,屍身卻毫髮無損,御醫判定為毒,但死於何毒至今成謎。
“今日,或許這個謎題將會由趙公子所解開。”
我靠,真能手搓氰化物啊?
安靜聽完,趙曜感覺世界觀再一次受到衝擊,又莫名對這神異的術士之道心生嚮往。
難怪唐俊和那狗東西對超凡脫俗如此憧憬,冒着死的風險都要生吃見手青,成為無所不能的術士確實太吸引人了。
而且聽這山羊鬍所言,術士似乎不止一個流派,存在招財進寶或是長生不老的神通也未嘗不可,可問題是怎樣才能成為術士?
生吃野生菌?那也太扯淡了.......
接着又聽到唐知府的疑惑:“可厭勝術士中原少見,為何要謀害我兒?”
“恐怕與晉陞儀軌有關。”梁雨田沉吟道:“據我所知,八品刺客如欲晉陞七品,必須在一場盛宴中刺殺宴會的主人以取得主神寅君的青睞。”
“竟是這般緣由......”
唐知府嘴唇囁嚅,最終化為一聲嘆息,原本抖擻的儀容一瞬間彷彿蒼老了許多。
“若真是刺客所為,咱們恐怕不易擒獲。”夏啟良望向司隸,眉頭緊鎖:“八品刺客擅長隱匿遁形,況且在這起案件中從頭到尾都未露面,實在無從下手.......”
“大人此言差矣。”
趙曜突然開口,迎着眾人疑惑的目光,他繼續道:“諸位難道不覺得我先前講的故事裏,有兩名人物顯得太過突兀了嗎?”
“你是說賣炭翁與賣蕈人?”
“沒錯,這起案件所有的巧合都是從此開始,而這賣炭翁與賣蕈人恐怕也是同一個人。”
夏啟良眼神一凜,望向林婉兒與趙曜,語氣亢奮起來:“你二人都見過真兇!快將他的外貌特徵盡數道來!”
隨即他快步走向擺放着紙筆的承具,未等二人應答,便研起墨來。
見狀,趙曜只好努力回憶着昨晚見到的那名老農,由於當時天色遮掩,能記起的細節不多。
“乍一眼看去像是個尋常農夫,不過回想起來此人兩腮尖肖無肉,鼻樑稍塌,人中短......”
夏啟良放下手中羊毫,望着只有半張臉的畫像,神情煩悶。
趙曜攤了攤手,整個案件他以凡人之軀做到這一步已是竭盡全力,剩下的只能寄希望於林婉兒。
在這神鬼並存的世界,大炎朝能夠國祚綿延三百載,想必欽天監功不可沒,以其通天徹地之能,捕獲兇手應當不在話下,自己這條命就算是保住了。
正心不在焉地盤算着家當,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趙曜轉頭望去,標誌性的山羊鬍映入眼帘,他困惑道:“司隸大人,莫非有要事吩咐?”
“趙公子,老夫還想請教一個問題。”
“大人但說無妨。”
“聽說一直以來你們四人聚會都是由你來掏錢?”
聽着這意有所指的話語,趙曜莫名其妙道:“確實如此,難道有何不妥么?”
“傻小子,那你才是宴會的主人啊.......”
頓時間,趙曜臉色煞白。
.......
淮揚府,不為人知的地窖。
凝滯的空氣中瀰漫著腐臭。
陰暗的角落裏放有一張供桌,桌面上線香裊裊,神威凜凜。
一個身材消瘦的男人跪在神像面前,搖曳的燭光照亮了半張陰鷙的臉龐。
隨着一條通體碧綠的毒蛇爬上供台,虔敬而低沉的祈願砰然響起。
“敬奏南疆玄應濁心降神真君......”
“具位臣沙馬赤次,壬巳圓滿,為叩求酬願事,備下界香楮儀軌,伏乞厭勝七品授籙......”
良久,無事發生。
男人困惑地抬起頭,只見毒蛇盤在神像上悠然吐信,毫無靈性可言。
“寅君大神為何不接見我,難不成是齋醮儀式有誤?”
當此時,窖井蓋被人打開,一道模糊的聲音隨着黯淡的月光滲入地窖。
“刺殺失敗了,欽天監已經發現了你的蹤影。”
“不可能!沒有凡人能在我沙馬家的聻毒下存活!更何況我為這場殺局布下重重假象,那幫酒囊飯袋之徒又怎會發現端倪!”
“你的任務已經結束,收拾行李回南疆吧。”
“莫非那唐俊和身懷法器?”
“不,活下來的是趙曜,他才是宴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