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下太平，一見生財
行走在被大雪淹沒的巷道，此刻丑時已然過半，就連風月之地的淫糜聲也歸於寂然。
夏啟良突然問：“你可知吾輩術士與凡人最大的區別在哪嗎？”
“天賜內丹，得以聚炁，鴻蒙一炁，調和陰陽，五行演化，脫胎換骨？”
回想自己登途授籙前接受的引導，趙曜如此答道。
“也不盡然，這只是書籍上有關陰陽五行的理論。”
夏啟良沒有否定，接著說道：“於你我而言，最大的區別就是成為了術士，才能往返陰陽交界之所，術士稱之為合境，此為天地初開未能陰陽分化之所，連通俗世與陰司等地，往往能誕生出陰陽兩界難以尋得的奇珍異寶，諸如齋醮祭具與日月通寶皆是由此而來。
“沒有炁的凡人面對此地看不見摸不着，偶爾會有靈魂出竅之人踏足此地，若是流連忘返，那便是丟了魂；即便有幸歸返，也只以為不過一夢黃粱。世間流傳甚廣的桃源仙境不外如是。
“而我們此行的鬼市，便是淮揚的合境之一。”
趙曜跟着他走進一條死胡同，正疑惑之際，眼前的磚牆掀起一陣漣漪，目光透過水簾，一棟宏偉的門樓式木質牌坊若隱若現。
定睛望去，白霧籠罩下，飛檐翹角，雕樑畫棟。
兩側立柱刻有一副對聯，正是自己在那名僕役殘留記憶中所見到的。
天下太平，一見生財。
而最上方的牌匾更是赫然橫書着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鬼門關！
活人身赴鬼門關。
煙花巷這種地方前身不知來過多少次，卻從未遇到如此離奇之事。
一口唾沫艱難咽下，此前術士神通種種，趙曜只覺得不過是爭奇鬥異，如今曾經口口相傳的神話奇談在眼前成為現實，內心方有驚心動魄之感。
“於你而言，這一日想必十分漫長，此前你所經歷種種，不過只是術士間的小打小鬧。而踏入此境才算是真正地接觸到術士的世界！”
夏啟良露出一抹笑容，彷彿正在欣賞對方臉上驚現的波瀾。
“不過放心，此間事了，必當為景陽在此接風洗塵。鬼市的酒樓茶肆、勾欄瓦舍絕非陽間那些俗物能比。”
聞言，剛剛升起的些許恐慌頓時煙消雲散。
“今天恐怕是來不及了，鬼市於卯時準時閉市，咱們身負重任......”
“那還等什麼？時不我待！”
趙曜懷着好奇，率先邁步踏入透明障壁。
縷縷幽風拂面，轉瞬間帶走了俗世的冬夜嚴寒，雖無暖意，卻莫名涼爽舒暢，與想像中的陰冷截然不同。
似乎是看出了趙曜的疑惑，夏啟良解釋道：
“別看這裏喚作鬼門關，未至酆都冥府前都為陰陽平衡之地，環境與術士軀體融洽，自然感到舒適。因此這裏才是江湖術士出沒之地。”
越過牌坊，一道路障設置在前，旁邊架着張八仙桌，一個猥瑣的身影正躺在搖椅上悠然晃蕩。
湊近一看竟是個圓眼，尖耳，豬鼻，河馬嘴，身材短小精悍的鬼怪，一邊打量着趙曜，一邊抓起桌上的茶杯一口灌下。
“第一次來？”
見趙曜穿着平凡，它的聲音顯得刻薄尖酸。
“嗯。”
“可有路引？”
“沒有。”
“要麼交上一錢，要麼就給小爺滾蛋！”
“日月通寶？”
豬鼻鬼怪沒有回答，而是用那隻哼哼作響的鼻子對準他的臉。
趙曜有些納悶，陰陽眼中此鬼怪體中的炁團並不昌盛，也就與剛剛成為術士的自己伯仲之間。
這就是所謂的小鬼難纏？
“你讓誰滾蛋呢？”
見一襲玄鳥黑衣的夏啟良從他身後走出，豬鼻鬼怪當即從搖椅上跳起，跑到跟前諂媚道：
“司隸大人今日不是當直嗎？怎麼來鬼市也不提前說一聲，小人也好為您安排狐仙樓的席位......”
夏啟良沒有糾正對方的稱呼，而是板著臉道：“記住，這位是欽天監新任的趙佐使，今日臨危受命，暫未受領官服與魚符。以後見着了，記得把招子放亮點！”
隨即又對着趙曜說：“你即為九品仵作，你的神通最克制這些僅靠一縷炁苟延殘喘的鬼物，此地鬼市由欽天監管轄，以後遇到不長眼的鬼怪，直接施展神通即可。”
本以為對方只是欽天監術士中地位最低的佐使，豬鼻鬼怪正準備不情不願地作揖行禮。
然而當聽到仵作一詞時，短小的身軀頓時凜然一震，當即朝趙曜跪拜叩首。
“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大水沖了龍王廟，還望趙佐使大人不記小人過！”
說著，這鬼怪咬了咬牙，從懷裏掏出兩枚銅幣，雙手奉上。
見夏啟良沒有阻止，趙曜便接了過來，拿在眼前一看，正反兩面印有日月圖案，陰陽二氣在其中彼此交融，難捨難分，宛如一對環抱的魚。
“這就是可抵百金的日月通寶？”
“沒錯。”
豬鼻鬼怪趕忙搶答，兩膝摩挲，挪移至趙曜跟前，一臉討好：“憑此錢一枚即可在狐仙樓暢玩七夜，各類精魅任由大人採擷。只求大人不要計較小人冒犯，日後在鬼市當值時稍微記得小人的好就行。”
見他這副模樣，趙曜感覺有些好笑，只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是第一次見小鬼賄賂生人！
不過這鬼怪提及的那傳說中的狐仙精魅，倒是讓他心生嚮往。
“那我就收下了？”
“無礙，只要沒有包庇鬼怪作亂，司隸大人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夏啟良笑道：“再說了，景陽今日運氣真好，來趟鬼門關還能撿到兩錢！”
豬鼻鬼怪站起身，趕忙捧哏：“是極，是極！”
將錢幣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趙曜不由得想起鬼門關的對聯。
果真是天下太平，一見生財！
這不比什麼發財大計來錢快啊！
“對了子安，你把那刺客的畫像拿給他看看，他在此地設置厘卡，想必對出入之人應當留有印象。”
聞言，夏啟良頓時反應過來此行的目的，於是在鬼怪面前將畫軸輕輕展開。
“我問你，可有見過畫中之人？”
豬鼻鬼怪撓着頭頂的幾個長毛，圓眼滴溜打轉，兩手一拍。
“我前天還見過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