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在局中自難為

第四章 身在局中自難為

柳家的滅門大案在平靜的揚州掀起了一場大浪,雖不至於人人自危,但百姓的確都在害怕這喪心病狂的殺人兇徒。

江湖中雖也不乏那等嗜殺成性的瘋子,但這些到底距離普通百姓太遠,一般的江湖中人,少有僅為了一件寶物就殺人全家的。

“頭兒,我就想不通了,你說這未央笛到底是個什麼寶貝,怎麼會有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揚州城裏滅人滿門?”衙門裏,一位捕快忍不住問道。

呂不二與一眾弟兄圍坐在一桌,他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這笛子在苗人手上能夠有各種神奇的表現,具體我也沒見過。”

“這麼說,這就是個變戲法用的玩意兒?”邊上一捕快湊趣道,眾人頓時低笑一片。

“查案子的時候,少貧。”呂不二一眼瞪了過去,雖是說教,但他眼底卻沒有多少嚴肅,那捕快也只是訕笑一聲,然後收斂了些。

不過這捕快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呂不二。

這的確是一件讓人想不通的事情,未央笛再珍貴,至多不過是罕見神奇之物,為了這麼個玩物殺人全家,實在沒必要,柳家是生意人。

有這本事在揚州城裏屠人滿門的,怎麼可能會吝嗇於區區錢財。

還是說,這未央笛的背後還另有乾坤,呂不二陷入深思着,兩隻手下意識地相互搓揉,這是他在想事情時候的習慣。

眾捕快也不敢打攪他,片刻后,有個年歲小些的捕快忍不住道:“柳家這案子處處是謎團,咱們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憑空怎麼查,要我說,就該將那苗疆來的小子攔住,好好盤問一番才是。”

呂不二聞言抬起了頭,平古無波的眼神讓那小捕快一下子怔住了,張大了嘴愣是說不出話來。

“行了,哥哥們談案子的時候,你老實點聽着就是。”另一個捕快將他往後拉了一把,擠眉弄眼地暗示對方快閉嘴。

這話說的不是在打他們頭兒的臉嗎,那巫朔幾個眼神就忽悠得呂不二把一個茶館的瞎子當成了絕世高手,還大費周折讓人去查了對方的底細。

一想到衙門那些揚州本地的捕快聽到他們查白瞎子底細時的那種表情,他都覺得臉上燒得慌。

想他們一群人跟着頭兒在九江那是何等威風,就連縣令老爺見了他們頭兒也是笑臉相迎,整個衙門的人都仰仗着他們頭兒的本事。

可這才一到揚州他們就先跌了個跟頭,揚州府里的那些捕快早就嫉妒他們頭兒的名聲,這會兒見到呂不二出了丑,背地裏的笑話就沒有停過。

這會兒,又一個長須的捕快開口道:“頭兒,小八說得不無道理,這沒頭沒腦的怎麼查,不然咱們還從那小子身上入手查吧。”

他這不是在往呂不二傷口上撒鹽,既然這事已經提起來,乾脆就攤開了說,他們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難不成叫那個半大的混球白白耍了嗎?

“哼,那小子做事鬼鬼祟祟的,能幹出黑吃黑的事情來,想來也不會是什麼良善之輩,乾脆直接將他扣回來問!”又一人說道。

“說得是!”

“給那小子一點好看!”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剛剛還叫小捕快閉嘴,這下又全都順着那人家的意思往下說了,這叫他頓時委屈得不行。

“行了,都給我住口!”

呂不二煩躁地掃了一眼眾人,斥道:“你們到底是捕快還是土匪!扣回來盤問,這種話你們也說得出口!”

眾人都低下了頭,不敢去觸呂不二的火氣。

就在氣氛陷入沉默之際,跟着呂不二從九江來的最後一個捕快回來了,開口一句便是振奮人心。

“頭兒,案子有眉目了!”

眾人神情一震,紛紛圍了上來,呂不二定了定神,說道:“說說。”

那捕快道:“牢裏那幾個交代了,他們來到這揚州城,是為了赴約!”

“赴約?”呂不二面露凝重之色。

那捕快接着道:“王成交代說,數日前有個俊俏少年到了猛虎幫的地頭,說是能夠為他們提供了這批財物的下落,約了他們在揚州城裏見面。”

“少年?巫朔?”另一個捕快一拍手:“果然是這小子!”

又一人則搖頭道:“不對勁!王成在茶樓里和巫朔交過手,他們如果本就認識,何必要整這一出,何況那些東西本就巫朔搶走的,他有什麼理由要幫着猛虎幫抓自己?”

“難道是,自導自演?”

“可是,這和柳家的案子有什麼關聯?”

“你傻啊,巫朔來揚州就是為了柳家的未央笛,如果他和猛虎幫本就是一路貨色,那他豈不是能夠借刀殺人!”

“這說不通,猛虎幫不過一群劫道的下九流,他們哪裏有膽子敢動揚州柳家。”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況猛虎幫的龍頭也不是什麼簡單貨色,否則咱們早就給他們收拾了。”

眾捕快各有各的想法,呂不二隻是沉着臉,一直思索着其中有什麼他還未發現的聯繫。

半晌之後,呂不二忽然出聲道:“巫朔現在何處?”

眾捕快的議論聲一頓,幾個人面面相覷,最終是那小捕快紅着臉訥訥地道:“對不住頭兒,我本來是叫人跟着他,誰知道他輕功太好,轉了幾圈就把我的眼線給甩了......”

......

此刻被呂不二等一眾捕快掛在心上的巫朔,其實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他一番打聽了,找到了昨日茶樓里和猛虎幫起衝突的那幾個姑娘下榻的客棧。

並沒有費多少工夫,巫朔就見到了這三人,除了那位六扇門裏赫赫有名的女捕頭之外,剩餘兩位看着都像是閨閣女子,只是那妹妹比起姐姐來,神情里多了一分乖戾。

這對姐妹姓舒,來自更南邊,聽聞此次去京城是為了省親,順便一提,巫朔手裏的那些珠寶,就是這兩人的盤纏。

至於說那位女捕頭口中的文書印鑒,反正巫朔是從沒見到過,似乎對方對此也並不在意。

“聽聞柳家的案子衙門還是一籌莫展,姑娘不去幫忙?”巫朔看向那姑娘說道。

那姑娘神情淡淡地答道:“公子何必明知故問。”

巫朔口中發出了一聲拖長的“哦”,笑容有些意味深長:“難不成姑娘真的把那種重要的東西給丟了?”

兩人似乎在打啞謎,反正舒家姐妹是根本聽不懂,但這並不妨礙舒妹妹看出巫朔是在陰陽怪氣她李姐姐。

“喂!小賊!”舒妹妹雙手叉腰,語氣刁蠻地道:“你搶了我們的東西,今日上門是主動來賠禮道歉的嗎?”

“這不對吧,”巫朔滿臉驚奇,他以一種不贊同的責備目光看着舒妹妹道:“明明是我行俠仗義將你們丟失的財物送了回來,你不給我道謝也就罷了,怎麼還倒打一耙啊。”

“你!”舒妹妹的臉都氣紅了,她跺了跺腳,憤憤地道:“你胡說八道!我和阿姐都看到了,你還想拿我們的嫁妝買單呢!”

“嫁妝?”這下巫朔是真的有些驚奇了。

“小妹,不許無禮。”

舒姐姐開口將妹妹攔了回來,她報以平和的笑容上前對巫朔輕福一禮:“家妹不懂事,讓公子見笑了,公子將我姐妹的行禮物歸原主,小女子感激不盡,些許薄利,還請勿要推辭。”

說著,舒姐姐奉上了一個木盒,巫朔笑納,看着舒妹妹那好像要瞪死人的目光,他笑得更開心了。

巫朔故意當著舒妹妹的面掂量了一番盒子,這輕飄飄的觸感,讓他對裏頭的東西更加多了幾分興趣。

這時候,李捕頭開口了:“公子與柳敬公子一見如故,他如今家破人亡正是需要朋友幫襯的時候。”

巫朔聞言,卻是不緊不慢地道:“姑娘這話說的,我又不是衙門的捕快,我能幫他什麼,倒是你,事急從權,就因為印鑒遺失這點小事便置身事外,這可不像是六扇門女捕頭的做法啊。”

此言一出,那舒妹妹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她掙脫了姐姐的阻攔,出來為李捕頭爭辯道:“你這個小賊知道什麼!李姐姐一直都用心查案!在你躺在床上睡大覺的地方,李姐姐早就——唔唔!”

後邊的話她沒能說出口,舒姐姐尷尬地捂上了妹妹的嘴。

巫朔樂得開懷,他指着那小丫頭對李捕頭問道:“你這是從哪找來的活寶?”

說完之後,他還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舒姐姐,後者低下了頭,避開了與他目光的對視。

李捕頭眼角那一絲微妙的抽搐沒能夠躲過巫朔的關注,只聽他繼續說道:“不過舒小姑娘說得不對,我與柳兄一見如故,他全家遭難,這案子我自然不可能不聞不問,說來也巧了——柳家上下百餘具屍首都是一擊斃命,而且所受的都是刀傷。”

巫朔頓了頓,然後緩緩地抬起頭來,看向了李捕頭道:“若我沒看錯,那刀傷應是陌刀留下的。”

話音落下,空氣里的氣氛忽然染上了幾分凝重,房間裏針落可聞,李捕頭沉默不語,舒家姐妹更是一言不發,方才那還活潑不已的舒妹妹,此刻也如她的姐姐一樣,垂着頭,讓劉海遮掩她臉上的表情。

三人的表現巫朔盡收眼底,然後他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告辭。”

“小女子來送送公子。”李捕頭也跟了出來。

來到客棧外,李捕頭先聲奪人:“公子是在懷疑我?”

“難道不應該嗎?”巫朔停下腳步,反問道:“柳家人死於刀下,你也用刀。”

“兵器是死的,既然小女子可以用刀,公子也未嘗不可,這道理說不通。”李捕頭搖搖頭道。

“那不如讓我們換個話題吧。”巫朔像是變戲法似的將那木盒托在手上,一個眨眼的工夫,那盒子就被打開,開口朝向李捕頭。

只聽巫朔玩味地道:“讓我來猜猜,那位舒姑娘會給我什麼樣的謝禮,反正絕對不可能是銀票。”

李捕頭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目光,果然,那盒子裏頭既沒有銀子,也沒有銀票,連珠寶也是一樣都無,只留下了一張紙條。

見李捕頭沒有回應,巫朔慢悠悠地將盒子轉了個方向,然後取出了那紙條,只見上面留有四個字——她不姓李。

看清了那紙條上的字后,巫朔再抬起頭來時,“李捕頭”的樣子發生了變化。

她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那瞬間她身上的氣質也發生了變化,若說此前她如同一朵不染泥塵的青蓮,那此刻的她,就好似那幽幽深谷中盛開的夕顏,帶着不可捉摸的神秘。

“下次再找幫手記得擦亮眼睛,順便一提,要找這裏足夠聰明的,”巫朔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笑着道:“一個深諳世事的姐姐,是教不出那樣滿口都給自己招禍的妹妹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靜默良久之後,那姑娘開口道。

巫朔看着那姑娘的眼,兩人四目相對,他笑嘻嘻說道:“怎麼,現在姑娘不再去找你‘丟失’的文書印鑒了?”

雖然那姑娘的臉龐一片清冷並笑意,但微微勾起的嘴角,給那冰冷的姿態多添了幾分鮮活的顏色。

“是我識人不明,本以為是兩隻迷路的小白兔,沒曾想竟然是別人拋下的餌,”那姑娘說著,饒有興緻地看着巫朔道:“不過我這手段雖算不得天衣無縫,但呂不二一時半晌都不曾發現破綻,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這並不難,”巫朔聳聳肩:“因為那位聲名遠播六扇門的女捕頭,我見過。”

那姑娘笑了笑,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巫朔紙條放回了盒子,掄起胳膊往上方一丟,那盒子化作一道弧線,落入了客棧二層的某個房間裏。

“今日之事,姑娘應該算是欠我一個人情吧。”巫朔朝着那姑娘真誠地眨眨眼,可惜後者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

他也不在意,接著說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請姑娘告訴我,這幕後做局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那姑娘只是輕聲道:“我以為你火眼金睛,早就看穿了那些魑魅魍魎。”

巫朔無奈地道:“我遇上猛虎幫是個巧合,不過當我看到舒家兩位姑娘與你之後,就知道這大概是個陷阱,我來揚州城和柳公子偶遇,雖是刻意為之,但柳家慘案的確在我預料之外。”

那姑娘漠然不語,巫朔又嘆了口氣道:“而更加叫我沒想到的是,這兩件事居然還有關聯,而我現在好像也不小心牽扯在了裏頭,被麻煩的傢伙盯上了。”

良久之後,只聽那姑娘說道:“你的運氣的確很不好,平白被呂不二懷疑,還叫那些人注意到了你這個攪局的角色。”

“所以,可否請姑娘為我解惑?”巫朔道。

“你可曾聽說過,這江湖上有一條龍,”那姑娘神情肅然,口中一字一頓地道:“一條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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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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