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信柯斜
柯南夢眼睛發亮,分餅、倒酒,自己張嘴先品。
這不是無禮,恰恰是在履行“進食先嘗”的職責。
歷史上,太多的權貴死於敵對方在酒食中所下的毒,於是上至帝后、下至豪強,都有奴僕進食先嘗,以保證安全。
當然,灰布裹頭的柯南夢只是庶仆,是官府以服役等方式換來的服務人員,絕對不是奴僕。
九品官員配給的庶仆是二人,柯斜只要了柯南夢一人,畢竟年輕人沒有那麼多負累,不需要兩個人侍候。
區分庶民與奴僕,一個最簡單實用的方法是看頭髮。
除了佛門中人,頭髮短到遮不住眉毛的就是奴僕,正常身份的都是長頭髮,所以誕生了一個詞語:髡(kūn)發齊眉。
髡髮,在古代是一種把頭髮剃光的刑罰。
當然,老病到“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的時候,那就另說了。
長頭髮也有弊端,洗頭髮得勤,特別是夏天,隔天不洗,那股濃郁的餿味會連自己都臭倒。
柯斜輕笑,也抓了一個餅,咔嚓咔嚓地咀嚼起來。
餅子的濃郁麥香、雞肉的咸香,讓人慾罷不能,這就是有名的新豐餅,在《餅說》裏也佔了一席之地。
新豐石榴果酒,味甜可口,入口提神。
新豐的石榴也有名,甜美肉厚多汁;
火晶柿子扁圓,色紅如火,皮薄無核,果肉甜蜜,因不易攜帶而多製成柿餅;
拐棗可泡酒、可入葯;
原汁原味在石頭上煎出的石傲餅,它就是那麼香、磨牙。
細說下來,新豐也有可取之處,將這些長處發揮好了,不比虛報什麼災患的強么?
當然競爭壓力也不小,以柿子為例,牛心柿、尖頭柿、磨盤柿琳琅滿目,火晶柿子雖好,產量卻提不起來。
“老漢倚老賣老過問一句,少府真不肯報鴻門堡水災?”
賈寶醫坐下,自己倒了一碗石榴果酒,難得地綻放出一絲笑容。
柯斜哂笑:“我又不傻,到任之前的事為什麼要背着?再說,以鴻門堡的地勢尚且遭水災,縣城不遭水災,糊弄二傻子吧。”
賈寶醫呵呵一笑:“有見識,長輩也是為官的?”
柯斜笑道:“不高不低,正好六品。”
這話是很有講究的。
要是父輩為五品以上,柯斜就犯不着去科舉,直接蔭官就完事了。
六品,正好與新豐令不相上下,加上京官比外放天然高一級,真擺開資格,怕是明府都只能退避三舍。
但是,六品的諸司官員,也足夠讓柯斜知道很多官場隱密了,想坑他沒那麼容易。
賈寶醫慢慢抿了一口石榴果酒:“明府焦堂今年秩滿,只要縣內無大事,樂得裝糊塗,誰倒霉跟他無關。”
“贊府昝(zǎn)君玄,行伍出身,本為鷹揚府果毅郎將,對地方事務不太熟悉。”
明府是縣令的別稱,贊府是縣丞的別稱,少府是縣尉的別稱。
秩滿,則是指任期已滿,該調離本縣了。
直到貞觀十年,鷹揚府才定名折衝府,果毅郎將才更名果毅都尉。
在此之前,鷹揚府有鷹揚郎將、鷹擊郎將,貞觀十年後省了鷹擊郎將,鷹揚郎將更名折衝都尉。
“主簿劉碩德,新豐人。”
賈寶醫對主簿的介紹是最簡短的,偏偏柯斜感覺是最長的。
依唐朝制度,縣令、縣丞、縣尉都必須是外州人,只有主簿不受籍貫限制。
你說柯斜授新豐尉似乎不合這一條?
不存在的,科考以前,阿耶就已經將柯斜戶籍移回沒幾個讀書人的丹州老家。
咳咳,倒不是歧視丹州,只是丹州的地盤小、人口少而已。
戶籍那麼一移,中舉之後進雍州為官就理所當然了,這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劉氏在新豐的年代久遠,據說某個草根皇帝就將他親愛的阿耶遷到新豐好生養着,因故鄉名“豐”而命名“新豐”。
劉氏的部分族人也因此在新豐繁衍生息,不知多少代下來,也算新豐一大姓氏。
幸好主簿的名字叫碩德,不叫芒。
不過,誰知道是不是缺啥補啥呢?
結合前面兩任倒霉蛋的經歷,以及賈寶醫偶爾流露的言語,柯斜覺得,新豐本地應該有一個不小的派系,極可能與這位品秩略高的上佐有關。
官大一級壓死人,主簿可以給柯斜施加很大的壓力,前兩任也不是啥蠢貨,估計是頂不住壓力而已。
要不怎麼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呢?
“賈醫師,要相信柯斜。”
柯斜品了一口石榴果酒,甜而淡。
貞觀並沒有酒蒸餾技術,唯一有蒸餾功效的,是道士們煉丹時提純水銀的器皿。
柯斜知道,將蒸餾器用於制酒,自然能讓酒更烈、更帶勁,只是無人捅破這層窗戶紙而已。
但柯斜絕對不願意將這窗戶紙捅破,這些味道略淡薄的酒多好,非得把度數提高了,一個個從早喝到晚,屁股不離小板凳,一塊豆腐吃一整天,然後四處當人形噴泉?
院門被扣響,賈寶醫虎着一張臉開門,一張口,濃濃的嘲諷味就出來了:“這裏是老夫私宅,要診治請到醫館,婦科有女醫師診斷。”
老年人說話,聲音就是大,已經蹲回了廂房的柯斜都得掏耳朵。
街坊鄰居聞聲而出,一個個腆着肚腩指指點點。
“嘖,那麼年青的小娘子,就得婦科病了?”
“什麼小娘子,這是縹緲閣的頭牌姑娘絮兒。”
“不是說絮兒姑娘不賣身嗎?”
“腦子不用可以砍了,別人說啥你都信啊!你咋不信我是始皇帝,給我五十個銅錢可以封你為大將軍呢?”
唐朝的小娘子,一般指未出嫁的良家妹娃子,姑娘一般只用於伎人,而地方的伎人又有部分是官娃。
官娃即是官妓,要成為普通平民——也就是良人,得經三次大赦。
頭戴羃籬(mìlí)的絮兒姑娘面色臊紅:“醫師恕罪,奴家並非病患,只是有事求見少府。”
羃籬可視為紗帽,在吐谷渾是男子所用,主要是防策馬奔騰時蟲子打臉上,入了大唐化為女子所用,男子少用。
街坊們品頭論足。
“甚?少府不住廣宅,租倔驢賈寶醫的宅子?”
“賈寶醫怕是三天就把人趕走了。那個愛乾淨法,當年連說的親事都因此黃了。”
賈寶醫呵呵一笑:“找老夫也好,找少府也罷,勞煩到醫館或衙門說事。賈家廟小,除了街坊概不接待。”
木門毫不留情地關上,落門閂,響動大得街坊們都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