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小麥覆隴黃

第二十二章 小麥覆隴黃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莊戶們佝着腰割麥子,頭頂火辣辣的太陽,草鞋傳來黃土蒸騰的熱氣,汗水早就浸濕了粗布衣裳,布料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衣服再差,穿着再不舒服,那也不能脫了。

日頭太大,容易曬了褪皮,有一層衣物護着要好一些。

裸露在衣物外的臉龐、小臂、手背,早就被麥穗上的尖芒劃破表皮,有無數淺且密集的小口子,不會出血,但會癢,汗水一浸泡,又痛又辣。

但,這就是莊戶人家的宿命,沒嘗試過麥芒的滋味,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種過麥子。

成捆的麥子收到曬場,麥田裏就剩了不少零星的麥粒。

馬涼、馮京等娃兒,與各自莊上的窮困人家,挎一小筐,到麥田裏拾取散落的麥粒。

一些窮困潦倒的人家,交了租庸調之後,便沒有多少糧食了,拾取的數量雖然不會太多,但多少能撐一些時日。

拾取遺穗是允許,但不是沒有規矩把人家成捆的麥子“拾”走,要等差不多收場了,經過田主許可才能進去收取。

哪怕是馮京、馬涼這樣的娃兒,進自家田裏拾取都會下意識問一聲大人。

記住,是拾取田主不要的,不是去上手搶!

嘰嘰喳喳聲四起,麻雀呼朋喚友來享受收穫的福利。

麻雀雖然有偷吃穀物的習慣,但害蟲之類的才是它們的主食,相對而言利大於弊。

但在一些錯誤的認識里,“麻雀麻雀氣太闊,吃起米來如風刮”,曾被錯定為害鳥。

各家的麥子脫粒、攤開,日頭還好時用鏟子翻曬。

生麥粒這東西,攤開了三天不曬都沒大事,捂堆一天就廢了,生麥粒散發出熱量與水氣,會導致急劇的發酵、變質。

日頭出來要攤開曬,日頭落下要收回去防潮氣,見天的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然而,再累也掩不住漢子婆娘們老臉上的一絲笑意。

不管怎樣,明年一年,一家老小的八成飽是管住了。

至於差的那些,想法去城裏做幾天零工,或者上山搞點野味,至不濟偷偷到渭水裏打撈肥碩的鯉魚食用。

鯉魚在唐朝是保護動物,因為皇室姓李,諧音鯉,所以大家明面上不吃鯉魚了。

實際上,呵呵,渭水流域可從來沒有密西西比河鯉魚成災那樣的記錄。

說起來也怪,既然要避諱嘛,你咋不讓大家都別吃李子了?

“碎慫,地里的麥粒拾完了,明天放雞鴨去掃一道。”

漢子食着粗礪的麥飯,往嘴裏扒拉幾顆豆豉,吩咐着自家娃兒。

豆豉約春秋戰國出現,準確的記載是《史記·貨殖列傳》,《齊民要術》記錄有製作方法,是爽口的調料,也可以入葯。

一般來說,可分干豆豉、水豆豉、油豆豉、咸豆豉、淡豆豉。

因為莊戶們用的就是十文錢一斗的大鹽,沒有經過提純,制出來的豆豉味道不是那麼正。

唐朝初、中期的食鹽是民營,朝廷除了收稅賦外並不插手,價錢穩定在十文一斗。

後期官賣了,每斗官方加價一百文,售價變成了一百一十文每斗。

官鹽與私鹽,同一品質,不同價錢。

聽上去有些滑稽,卻是事實。

有錢人家吃的,是經過提純的精鹽,沒那麼多雜質,還有足夠的油、佐料等,就是野菜都能吃得香噴噴的。

於是乎,一些達官貴人認為,黎庶天天能吃野菜,是何等的天然、何等的幸福。

田裏的麥粒,人工怎麼也撿不幹凈的,在土裏多掩埋些日子都能發芽了,便只能讓雞鴨去刨食。

唐朝還有個奇怪的習慣,雞鴨之類的家禽不算肉,畜類才算肉。

柯斜站在馬家莊曬場,撅着腚揚起鏟子,像模像樣地翻起麥子,看着麥粒在空中拋起弧線灑落,笑得像個百來斤的娃兒。

柯南夢站到外頭撇嘴,滿眼的鄙視。

呵呵,多大個人了還玩這,幼稚!

也是,連個婆娘都沒討,可不還是個娃兒么?

幸好知道柯斜不好龍陽那一口,要不然柯南夢得為自己打造鐵褲襠了。

馬涼在義父旁邊,鏟子輕快地起落,一舉一動輕鬆自然,比柯斜純熟多了。

柯斜從小做農活都是重在參與,能不出醜就不錯了,還奢求什麼?

柯斜是半帶玩鬧性質,馬涼是在翻自家的麥子、為以後的肚皮,性質可不一樣。

拋開技巧不說,這心態差距也大了許多。

“畝產多少?”

柯斜看了眼馬家莊村正。

村正想了想:“大約一石三斗。”

中規中矩的數字,這個時代的糧食產量就是這樣。

別談什麼深耕熟耨,就是真制了曲轅犁,你也得他們買得起。

再說,就憑人力拉犁,咋深耕?

別說牛馬驢,整個馬家莊連騾子都沒得一頭。

倒是貓兒,柯斜見了幾隻。

就是那犁,柯斜好生看了看才發現,不是鐵鑄的,是削木而制。

貧窮是人類根深蒂固的痼疾,世間的問題,大約有一半是錢鬧的。

柯斜掃了眼努力翻曬麥子的馬涼:“馬涼啊,長大了想幹嘛?”

馬涼揚起一鏟子麥粒:“像阿耶一樣,種麥子。”

“種麥子以後呢?”

“討婆娘。”

“再以後呢?”

“生娃。”

“娃長大以後呢?”

“種麥子。”

這就是一個完整的循環。

不要笑,大多數人的宿命就是如此,甚至還有很多人追求這種生活而不可得。

馬涼他們的日子雖然貧窮,至少還自由,良人的身份還是官戶、蕃戶、雜戶、匠戶、伎戶所渴求的。

馬家莊的收成還算是可以的,就是這路實在慘不忍睹,柯斜每次進來都憑雙腿,根本不敢騎劣馬,怕什麼時候連人帶馬一起摔坑裏。

想叫馬家莊好好修整一下道路吧,想想即將到來的難題,也許這破路還是一種保護色。

災荒就會產生流民,多數流民還是循規蹈矩,願意以勞力或乞食熬過去,可誰敢保證就不會有失心瘋的?

這破路,至少能讓流民沒興趣來。

否則,本就貧困的馬家莊再迎來流民,即便不產生衝突也是災難現場。

再說,畜力也是個難題,好歹得有一兩匹馬,才能減輕一些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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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新豐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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