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恨海情天 06 階級本性

第三部 恨海情天 06 階級本性

我帶着慕容送給我的日記本進入了大學校園。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151+看書網你就知道了。這是一九八0年。

我在6108寢室。

我們寢室本來與別的寢室也一樣,八個人,但有一個與我們不同年級,晚上不在寢室睡,床位只供他睡午覺,他獨來獨往,與我們這幾個自然說不上話,另一個曾國芳同學,因患了肝炎休學,現在就剩六個人了。

每晚睡覺前都會有卧談會,而近兩周卧談會的話題都集中在星竹身上了。

星竹是我們班公認的班花。甚至我們寢室有些人——比如王勞武,還認為她算得校花,當然,算班花還是算校花,這是一個可以商討的問題,但有一點大家基本能達成共識,那就是,當有一個女生的名字在我們寢室卧談會上嘴逗留了一周以上,並且還有繼續漫延下去的勢頭,我們就知道,本寢室全體居民一致愛上了她。

第一個略為猶豫地公開了自己愛情的人,不記得是那位什麼事都愛打頭陣的的張大山,還是那位對星竹最為著迷的王勞武,或者是那位對自己自信到自負的劉紅旗,總之,最初公開這一點多少帶有冒險成分,可能從心理上準備接受譏笑或者成為眾矢之的,但事實是,整個寢室略微沉寂一下后,另外幾個人陸陸續續表示“英雄所見略同”,當愛情成為大家共同的旗幟之後,下面的議題就坦誠公開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我們共同認為,這是一場有你無我的競爭,最後的贏家註定只有一個;

我們共同認為,愛情是無規則的,但競爭應該有規則。

我們確定了一個總的原則,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就是說,所有人都有責任,盡一切努力讓星竹花落6108寢室。

從感情上說,我們六人是好哥們,星竹屬於我們,比之她屬於其他所有不相干的人,更讓我們心理上能夠接受一些。

從理性上說,星竹屬於我們寢室,那麼我們每個人都有六分之一的機率,而她如果屬於一個更大範圍,我們的機率就越來越小。

這個共識,讓我們六個人的關係變得奇妙,我們既是競爭的對手,又是合作的夥伴,

所以我們必須有序競爭,不能鬧得魚死網破雞飛蛋打,幸好,我們都不願為此事傷了哥們間的和氣。

有序競爭意識着我們不能一窩蜂而上,那樣不可避免的是互相拆台,結果可能是台坍了,大家全壓在下面。

下面就是技術問題了,何以有序?以什麼決定這個順序?

這個順序,必須在我們看來,最有把握使“肥水”不至於流入“外人田”。

所以,我們只能將最有把握成就愛情的人排在前面,換句話說,按優勝劣汰的法則,把最優秀的人排在前面。

把我們幾個人擺到一起來分析,才發現什麼叫做勢均力敵。

張大山,一米八八,校籃球隊主力,形象酷肖當紅明星郭凱敏,他一出場,必引起女生們群起吶喊,他對手方啦啦隊女生群起倒戈。

李曉世,屬於那種成熟穩重睿智型,形象氣質有幾分類似老牌明星王心剛,門門成績超一流,到哪個圈子都能以其智慧成為眾人中心,學校辯論賽沒有他參加,等於缺了巴西隊的世界盃賽。

王勞武,一米八十,平時話少,加上皮膚黝黑,特別顯出一種酷來,此人雖一副硬漢形象,但性格卻是實誠厚道溫柔。心靈手巧,燒得一手好菜,還會電工等諸般手藝。其形象有類日本明星高倉健,故有綽號“杜丘”。

趙陸海,與王勞武正好形成對比,白凈書生模樣,氣質優雅高貴,這與他成長環境相關,他家道殷實,是我們中頭一號富翁。有錢而出手大方,使他朋友眾多,一呼百應。此外,校園所有的文藝表演缺不了他的抒情男高音,人稱“關貴敏第二”。

劉紅旗,此君外祖母是俄羅斯人,這使他形象比較有特色,寬肩長腿,高鼻深目,長相竟然酷似南斯拉夫電影明星巴達日沃依諾維奇,所以他的綽號是“瓦爾特”,而且他還真學過一些“瓦爾特拳”,尋常人六七個攏不得邊,有多次英雄救美紀錄。

最後就是區區在下,袁小強,條件雖比那幾位差點,也因精熟琴棋書畫四藝而有“小唐伯虎”之美譽,況且是那個浪漫年代的一個校園詩社社長,並且在校園詩歌朗誦會上,被女生髮現我的音色與配音演員童自榮幾可亂真,又有了“小童自榮”的稱號。

以郭凱敏王心剛杜丘關貴敏瓦爾特童自榮諸多明星組成的豪華陣容,放到現在的懷舊論壇,絕對穩居榜首,這樣的精英,留住一個班花,理應十拿九穩。

剩下的只是由誰來留。

排座次的時候,我們才發現,我們每個人都是評委,卻也都是選手。

一通不知所云的爭論過後,李曉世慢悠悠開了口:“我們就是古時候那幾個流落在魯濱遜島的難兄難弟,而星竹就是我們中間的張貞娘,看來,我們只好學魯島的古人們那樣,抓鬮了。”

張大山率先贊同,“這個傳統其實一直流傳到了現在,我媽媽單位有一張鳳凰牌單車票,大家也是抓鬮的。”

王勞武默默地就開始寫紙條,做紙團。

李曉世慢悠悠地說:“誰抓中了,其他各位不但不能拆台,而且自動成為助攻隊員,只有先留住星竹,你才能在主攻隊員失利的時候上位,所以,我們目前這種情況,公心與私心是朝着一個方向的。”

趙陸海說:“曉哥不用提醒,哥們不會傷和氣的。”

他們在討論這些時,我有一會兒走神了,那時我正拿着慕容衛東的一封回信發獃,他在信中謝絕我假期去他店裏打工的要求,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復他。

我在大學期間,一直與慕容衛東保持着通信聯繫,他的信,我裝訂了厚厚的一疊,這可以說是他的一部創業史。

我在將入大學的時候,慕容衛東辦了一個營業執照,開始了他的個體老闆生涯。

他的創業史,我通過一封封信,差不多是同步地了解了。

最初,慕容是在花園街租了一個攤位,賣服裝。那裏原來有一個街心花園,後來被服裝攤位環繞了,成為該市一個有名的服裝小市場。

慕容衛東的創業就是從這裏起步。

慕容衛東,這時已經改名——嚴格說是恢復原來的名字:慕容鴻卿。據說名字能影響到事業,他的一個據說是懂點風水測字之類的朋友給他一個建議,一下就說到他心坎之上,他其實早就想改名了。

“名不正則言不順,這是孔夫子說的。”他在信中這麼說,“人得應時而動,五十年代反右的那些人,六十年代造反的那些人,七十年代反潮流的那些人,都是在生存競賽中反應比較快的人,都是踩到了時代的節律上的人,而往後看這幾年,可能該輪着先做生意的這些人來弄弄潮頭了。”

我有些不以為然。

在我看來,中國從文革中出來,追趕世界,首先得追科學,追知識,追文化——事實上,這似乎就是八十年代初社會的主旋律。我在信中告訴他——“你都不知道,一個大學中會有多少詩人和詩社,一個詩人能得到多少少女的芳心。”

“可是上層建築是取決於經濟基礎的……”他信中說。

“我心中的經濟基礎,就是工業啊農業啊,地里長出來的,手中做出來的,實實在在看得見的東西,你做生意又創造了什麼價值呢……”我寫信與他爭辯。

“小農意識!”他按以往年代的爭辯方式,先給我扣上一頂帽子。

我們幾乎每封信都要爭論,沒完沒了。

慕容鴻卿的生意,起步還是很艱辛的,他的服裝都是南下從廣州進貨,最開始時,他請一個牛高馬大的苦力,兩個人一起,用最為原始的肩扛手提,將服裝拿回來。他甚至連行李託運費都省下來,兩個人左右各提着兩個幾乎是齊肩高的麻袋,裏面滿滿的都是衣服,還得與鐵路巡警捉迷藏,提着兩隻大麻袋飛竄,那功夫,趕得上電影《少林寺》中提水練功的和尚們。

每次雖然只進這麼四大袋衣服,錢可並不少掙。改革開放伊始,這個內陸城市在生活消費上盯緊了沿海城市,趕潮跟風的勁頭十足,對時尚表現出特殊的慷慨,所以慕容鴻卿所賺的可謂暴利,很快,他就掘得了第一桶金。

隨着生意越來越好,他去進貨也越來越頻繁。

慕容在生意上的精明很快就顯現出來,他的進的衣服樣式,常常就是本市當年最流行的樣式,那些沒有進到流行樣式的同行,首先就敗在進貨環節敗給了他。漸漸別人就看着他的樣式進貨,但這樣亦步亦趨,總是比他慢了半拍,而且有時明明是看着他的貨進的,銷量卻總不如他,比如某種褲裝,式樣也是他那樣,顏色也是他那樣,他進的斜紋,別人進的直紋,結果又敗下來。有同行便想與他一起去進貨,情願包下來去的食宿車費一應費用,還另付謝金,但他就是不肯。

我回信問:“那些人也是你的朋友了,為什麼不幫幫他們?”

他回信說:“我能幫他們啊,他們若一時缺錢用,我無償地借給他們,哪怕送給他們都行,我是寧可授人以魚,也不授人以漁,生意場上,你把別人抬上去,就是把自己扯下來!”

我發現慕容在慢慢發生變化,或者說,在慢慢恢復他曾經失去的本來面目,我寫信對他說:“你這資本家的後代,階級本性真是不可改變!”

他回信說:“天之驕子,你在象牙塔里無憂無慮,等你以後踏入生活,你會明白的。”

我還真沒覺得自己算得什麼“天之驕子”,我也一直是苦着過來的,不過,現在處在一個意氣風發的年齡和一個意氣風發的年代,浪漫主義確實主導了我的生活,這不奇怪。我組織了一個詩社,每周都會與社員們去公園或者郊外賽詩,出油印的社刊。那時候,只要有女生向你索求一首詩,基本上表示她想做你的女朋友。

慕容的眼光也許是天生的,但他的勤奮在同行中也是特出的。他買了一輛雅馬哈100摩托車——這相當於現在擁有一台大奔,間天都要去興華路溜一溜,去偷師學藝。

興華路是本市最繁華的路段,商鋪雲集,本市最高檔的服裝商店全在這裏。按慕容的說法,“本市召開個體協會時,興華路的老闆坐第一排,花園街的攤主坐第二排,第三排以後,就是火車站一帶的散兵游勇了。如果在外地進貨時相遇,你可以看到,在飯店裏,火車站的游魚子上十人聚一桌,花園街的攤主們五六人開一桌,興華路的老闆,那是獨自一人吃一桌。”

我說:爆發戶就這德性,中國人物質太貧乏,所以愛炫富。

他針鋒相對地說:你們這些天之驕子們,不愁吃穿,所以愛炫詩歌散文。這不是一樣嗎?

也許他有道理。

況且——他說,這也不僅只是一個炫富的事,這表明的是一個人的身份,什麼樣等級的身份,決定他做什麼樣檔次的生意。那些單位與我們做業務時,你覺得他們願意接受一個騎自行車或者坐公交車來的攤主,還是一個開摩托車來的老闆?

這個我沒法與他爭辯。

慕容騎了他的雅馬哈去興華路時,總是戴着笨重的全盔。這時候本市對騎摩托車戴頭盔還要求得不怎麼嚴格,多數人是不戴頭盔的,尤其是夏天,天氣炎熱,能戴一個夏天用的半盔就算很尊重交通規則的了,那種全盔在夏天是看不到的,頂多是冬天用來擋擋風寒。

慕容戴着冬用的全盔,是為了遮住他的本來面目,他在興華路一家家店面溜過去,每到一個店面前,車子不熄火,叉腿在店門口,用眼睛掃瞄,或者說偷窺那些服裝店中黃金貨位處的服裝。

我知道他很愛面子,“但是,即使戴着頭盔,那些老闆難道就認不出你這個同行嗎?”

他說:“我選擇的去溜的時候,一般多數老闆是不在店裏的,在店裏的都是幫工,幫工不會在意我的——當然這也不等於說,我因此就應該不戴頭盔大搖大擺地看。興華路的服裝老闆與其他攤店的一個顯著區別在於,他們一般是不親自賣衣的,店裏賣衣的都是幫工,幫工再忙,老闆即使在旁邊,也很少幫忙,這又是一個身份問題。沒有老闆派頭的老闆,是會被同行笑話的。”

我說:“嗤!”——相當於現在說“切!”

慕容的目標就是:從花園街走向興華路。

這個目標對他來說不難——我以為,如果說哪一天,他成為這個市最大的服裝老闆,我也不會吃驚的。

三年後,慕容真的走進了興華路。

他開始在在花園街擺攤時,進的貨都放在他那個並不大的住房裏,非常擁擠,只能自己委屈一下自己。好在一人單身,有三尺床就足夠。況且他每次進貨也就是幾大袋。每天早晨用三輪車拖出去,晚上收回來。後來隨着進貨的頻繁,舊貨未盡,新貨又來,就感空間吃緊,有時也寄存在左鄰右舍。只是他衣服賣得快,寄存時間不長,還給鄰里一些好處,也勉強過得去。

進入興華路后,老辦法行不通了,卻正好這時夏大龍也搬走,慕容便向符七娭毑租了我們曾經租住的那間房子作倉庫。

他在走進興華路之前,已經聯繫了市郊半農戶中一些裁縫或會縫紉的婦女,進入興華路后,他不再進成衣,而是進衣料,包給這些婦女去制衣,樣式則由他來定。

他進入興華路第一年,就出品了一款“雲彩衫”,這是他借鑒了廣州某衣的式樣,自己稍作修改而成。這一款雲彩衫,在本市轟然流行了一年。大疊的鈔票也流進了他的腰包。

只一年,他就在興華路站穩了腳跟。他的“鴻雲時裝店”扶搖而上,用他信中的話說,叫做“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而最終他把生意興旺的原因,歸結到因為租到了那間房子,那是卓婷婷離開世界的地方,正是卓婷婷的夢中寄言給他以啟發,使他終於找到了最好的自己,他也確信,是卓婷婷保佑了他的生意。

我在大學期間,家裏少有供給,我一直在外兼做一些家教,暑假將到的時候,我仍然打算象以前那樣去打工,我給慕容寫了一封信,表示想去他店中做一個假期的幫工。

憑我與慕容的關係,我以為這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沒料到慕容很痛快地拒絕了。這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來信告訴我,他請的幫工都是鄉下的小姑娘,老實聽話,價錢也低,象我這樣的大學生,給多了他不樂意,給少了我不樂意。再說,他對幫工要求是很嚴苛的,幫工犯了錯,挨罵扣錢是家常便飯,而他與我的關係,礙於面子,又做不出來。

我一看這個自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泡了湯,心裏不得勁,忍不住去信好好“教育”他一番,告訴他,不要以為有幾個錢了不起,人家鄉下姑娘討生活不容易,凡事應留地步,沒有幫工的辛苦,他怎麼掙錢……等等等等。

結果他回的信,也把我狠狠教育了一番,他說我讀個大學把腦子讀亂了,思維沒有邏輯性,把幾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命題給攪在一起亂纏。有錢又是靠自己掙得,當然是了不起的,難道非得貧窮才了不起?鄉下姑娘討生活難,我難道容易?大家都是出來混,都難。凡事留地步是不錯,對幫工嚴苛一些,遠遠談不上把事做絕了。幫工給我掙錢,這個說法反了,應該說,沒有我給幫工機會,他們哪有錢掙,我才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總之,我有一句過去,他有十句在那裏等着。

現在,我就拿着慕容的信,想着假期又該到哪裏去尋點活干。我從小學畢業起,就沒有假期,對我來說,假期就是打工的日子。

那幾位在抓鬮,我獨自出神,直到王勞武伸一隻手掌到我面前,我才驚一下回到現實,他掌中放着最後一個紙團。

我現在真沒這個心情,嘆了一口氣,說:“假期打工計劃暫時告吹,我也棄權算了,我現在只想把書讀好,早點奔個好前程,戀愛得花錢,玩不起啊。”

張大山說:“我們這是全民公投,你個人棄權就不公平了,服從大局吧。”

王勞武說:“小強,反正就剩這一個了,要也是你的,不要也是你的。”

我苦笑一下,說:“這象綁架了,我都成了魯濱遜島上的唐三藏了……”

李曉世說:“小強,你還不一定抽得到呢……”

我只好拿起這個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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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國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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