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山鬼謠 第二章 妖患
趙蟾一路小跑,經過犀照客棧。
胸脯沉甸甸的老闆娘正和一位他沒見過的外鄉男子坐在一起,大聲喊道:“小蛤蟆,今日沒叫你幫工,到哪去?”
趙蟾停下,和聲細語:“婉兒姐好,去斬妖司。”
“到那鬼地方幹嗎?”
“鄰居幫我找了件差遣。”
老闆娘稱不上姿容艷麗,但能壓死人的胸脯與火紅的唇教人矚目。
趙蟾的目光純凈、清澈,不摻雜任何情緒。
“今天是誰當差?”
“王煥王大哥。”
“他啊。去吧,回來到我這兒吃飯。”
“婉兒姐……”
“婆婆媽媽,婉兒姐不差你這雙筷子。”
“好。”極為難得的,趙蟾笑了笑。
看着少年快步跑向斬妖司,紅唇老闆娘故意顛了顛胸脯,對額頭有一道劍痕的外鄉人介紹:“他就是我和你提起的趙蟾,大概六年前爹娘不幸病逝,只留下一棟破敗祖宅。我見他可憐,經常喊他到客棧打短工。”
外鄉人知道接下來她要說什麼,口風嚴緊:“名額早就許給了周勝的孫子,那小子是有福之人,躺着什麼不幹都有數不清的福緣找上門。我明白你打的主意,眼瞧能回去了,想讓趙蟾為你探探路……”
“幫我一次?”婉兒姐嘗試道。
外鄉人估摸三十齣頭的年紀,平靜道:“我做不了主。”
“呵,話別說盡,給我點面子。”婉兒姐胸脯往外鄉人身上蹭。
外鄉人躲開愈加狐媚的老闆娘:“勸你有點良心。”
她挺起胸脯:“呦,阿萍,我哪沒良心啦?你瞧,我的良心很大呢。”
老闆娘瞥了眼趙蟾漸行漸遠的身影,紅唇翕動,低聲道:“鎮子的情況你我心知肚明,一個必死的孩子而已……何況,我待他挺好的……如果現在離開,可以活的久一些。”
游居鎮西北方向毫無徵兆湧來了雨氣充沛的陰雲。
外鄉人深深注視着胸脯傲人的老闆娘,無奈道:“你仍不知悔改。”
說罷,朝陰雲走去。
老闆娘喊道:“阿萍,祝你一路順風!記的回家吃飯!”
阿萍懶得搭理她。
她仰頭看了一會兒犀照客棧四字,牌匾一角,生了霉瘡,自言自語地回了客堂。
斬妖司不僅不氣派,反倒格外落魄,租的民宅牆縫頑強生着青苔。
早有人提劍等在門前,弔兒郎當叼着草根,破了幾個洞的披風軟塌塌貼於後背,看着臨近的趙蟾,把鐵劍丟給他,又指了指放在門口的竹簍。
鐵劍很沉,約莫四十幾斤,對於走山闖林采漆的趙蟾卻無所謂,輕鬆背劍,挎起疊了一沓黃符的竹簍:“是……”
“孫捕快叫你來的?”王煥問。
趙蟾試探道:“嗯。王大哥,是十五文嗎?”
“如果你願意加入斬妖司,三十文,考慮考慮?”王煥欣賞的打量趙蟾,言語誘惑,吐掉叼着的雜草。
“老劉的事我聽說了,惡人山那破地兒,我們幾個斬妖人也不敢獨自前往,老劉倒好……話又說回來,你小子一個人為老劉搶回點骨頭渣,膽子大、命也大。別考慮了,加入斬妖司,老子別的不敢保證,買具好棺材不難。”
“孫捕快一次次懇求我收他的兒子進斬妖司,我都拒絕了,可知為何?”
“不懂。”趙蟾小聲道。
“斬妖司是做什麼的?”王煥不修邊幅,鬍子拉碴。
“有妖處斬妖、有魔處盪魔。”
“不是這個。”
趙蟾背劍挎竹簍,步伐輕快,跟在王煥背後,一大一小兩人走出鎮子,少年誠實道:“我不知道。”
“嘿。”王煥整了整披風,彷彿等的便是這一刻,調高嗓門,“斬妖司乾的是斬妖除魔的活兒,是庇佑百姓平平安安。被斬妖司收入門牆之人,多是心性淳樸、一心為民之輩。”
“孫合和他爹一樣,為人不踏實,見利忘義,好高騖遠,這種人加入斬妖司,豈不成了披着人皮的魔頭?專干禍害百姓的事……”
“你不同!”
他正經道:“這些年你活的掙扎,不失一顆謙卑之心,這叫底線。為了活下去,狠下心當苦哈哈的采漆工,這是手段。斬妖司要的就是你這種人。庇佑百姓、斬妖除魔是大事業,須得仁慈,也得狠辣。”
“王大哥,我,我……”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
趙蟾道:“容我先為老劉買具棺材入土為安,好嗎?”
“有什麼可遲疑的?”
“我怕死。”趙蟾小聲道,“爹娘……爹娘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好好活下去。”
鎮子斬妖司去年有一十七人,今年只剩十人。
王煥苦笑:“斬妖除魔時,我們斬妖人之所以要帶個給錢的輔兵,不提幫斬妖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真實目的是在選人,整座游居鎮,老子睜大眼睛挑來挑去,只有你最合適。算了算了,凡事強求不得。”
趙蟾欲言又止。
游居鎮夾在清濛山與三水山之中,周遭良田沃野、水流潺潺。
鎮子依山傍水,途徑的風水先生皆道,此地有富貴氣。
一隊商旅匆忙,湊巧有人曾被王煥護送過行程,揮手喊道:“王兄,哪裏又有妖患了?”
“山牛村出了點事,過去瞧瞧。”
“你親自前去,勢必不是小事。”
王煥嘆道:“哪次妖患皆非小事,你們出門在外多加註意。”
“多謝王兄提醒,商隊請了好漢一路護送,妖魔、惡匪豈敢在我等面前逞凶!”
又有一隊戲班緊趕慢趕奔向鎮子。
王煥站在路邊,打量風塵僕僕的戲班。
趙蟾留意到戲班一行人里,有白衣、青衣兩位美如仙子的姑娘,青衣少女年紀與他相仿。
山牛村位於游居鎮東北方向十裡外,坐落山下,山上大片大片松林,狂風肆意,松濤陣陣。根據鎮裏統計的民籍,共八十九戶村民。
王煥扭頭瞥了眼,鄙夷道:“鬼鬼祟祟。”
孫合遠遠跟着他們,自認天衣無縫。
早有村民候在村外。
老者鬚髮皆白,身體硬朗,望見來人是披着破披風、鬍子拉碴的王煥,渾濁麻木的雙眼頓時大放異彩。
另一人大概二十餘歲,穿着縫了補丁的農家衣,面龐線條硬朗。
“老天爺!鄉親們有救了!竟是王力士!”老者疾跑上前握住王煥的手,“那妖魔忒殘忍了,把狗子、劉四兒、宋大、趙豐等十六人擄走烹殺啦!挨千刀的,鄉親們趕去時,只找到些熟透了的零碎!”
說起此事,他捶胸頓足,痛徹心扉。
“李老丈,既然我來了,就必須給鄉親們一個說法。”王煥認識老者,無可置疑道,“但凡妖患,斬妖司定然除惡務盡!不放過任何一頭作亂妖魔!帶我去看看你們找回的零碎。”
“唉,王力士請跟我來吧。”李老丈搖頭嘆氣。
從此地望去,立滿青松的山,像一頭卧牛。
“這位是……”
李老丈看向少年。
王煥介紹道:“他叫趙蟾,隨我斬妖除魔的輔兵。”
“輔兵的錢可不好賺。”老丈感慨道。
雖然輔兵給斬妖人打雜不直面妖魔,但事有例外,這些年死在妖魔爪牙下的輔兵,沒有二十幾,也有十幾人了。
下一刻,老者拉過一位農家漢子:“王力士,他是宋二,最早發現宋大不見的!”
王煥打量幾眼,“看過你們撿回來的東西再說。”
“是是,是。”
悄悄摸摸一路追來的孫合望着幾人進了山牛村,躲在樹后嘀嘀咕咕。
一聽是游居鎮斬妖司的王力士來了,村民們紛紛出家門。
人人目光希冀、神色緊張。
誰不知,王力士是鎮子斬妖司一等一的好手!
妖患對於他們並不陌生,然而,頭次碰到神不知鬼不覺擄走人且烹殺的妖魔,鬧的家家戶戶張皇失措。
那妖魔胃口也是大,一次足足吃了十六人!
天知道下次餓了,又吃幾人?
“王力士這邊請。”
進了一家農院。
哭聲不斷。
屋前放了一張蒙了白布的桌案。
“王力士,我們能找回來的零碎,全部在白布下。”李老丈指着說道。
王煥朝趙蟾呶呶嘴:“把布掀開。”
放下疊滿黃符的竹簍。
當看見找回來的所謂“零碎”,趙蟾攥緊拳頭。
或大或小煮熟的肉塊,殘留啃食的痕迹,另外的零碎,估計是五臟六腑的殘存,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個部位,更難以知曉這些零碎屬於誰……
王煥瞧着零碎:“這次妖患,鄉親們不必擔憂,我到了,妖魔得死。”
李老丈憋了一肚子火,現在有王力士撐腰,立即怒喝:“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宋二揮舞拳頭,大聲道。
王煥早沒了和趙蟾見面時的弔兒郎當,神態憤恨又憐憫。
天下妖魔不知凡幾,我人族數量更多,遲早有一天,會把妖魔殺盡,還萬民朗朗乾坤!
老丈一五一十講述當時的情景。
聽后,王煥怒目切齒:“豈有此理!不殺此妖魔,王某妄為斬妖人!”
宋二又在旁幫腔:“天殺的妖魔!”
“你哥哥死於妖魔口中,為什麼從你身上感受不到傷心的情緒?”話語一轉,王煥問他。
“我……我……”
“他跟宋大不合,兩人是親兄弟不假,但為了分家產,弄的雞飛狗跳。宋大失蹤,還是他鬧上門才發現的。”李老丈解釋道,“這點事,鄉親們都清楚。”
“我恨死了妖魔!”宋二辯道,“我爹就是和妖魔拚命落了傷,儘管僥倖活下來,傷勢卻遲遲不好,去年九月沒撐住才走的。我對妖魔恨的咬牙切齒!!”
李老丈拽了下宋二手臂:“不必多嘴,王力士自有計較。”
王煥不理,帶着趙蟾邊往外走邊道:“去妖魔烹殺人的地點,我以搜妖符搜尋妖魔蹤跡。”
“我來帶路!”宋二挺着胸膛,毛遂自薦。
鄉親們找來嗩吶、鑼鼓,吹吹打打,送親般送他們往村后的山嶺走去。
孫合躲在人群睜大眼睛,仔細觀察背鐵劍的趙蟾,就算趙蟾已經發現他,仍然上下打量。
索性跑到他身邊,偷偷道:“賺到了錢,別忘了給我寶書!”
“記的。”
既然跟了一路也未發現關於寶書的線索,便想趕緊回鎮子,遠離妖魔出沒的是非之地。
只是。
宋二、王煥、趙蟾前腳一走,村子驟然起霧,霧氣鑽進每一個角落,濃稠到化不開。
馬上走到村頭的孫合,驚覺自己又回到了村裡。
霧氣腥臭反胃,他發瘋般往村頭跑,滿頭大汗,明明數步就到的村口,現今卻看不見、摸不着。
耳邊依稀傳來鄉親們吹吹打打的嗩吶鑼鼓,彷彿在迎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