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chapter52
那一天當帕拉塞爾蘇斯假扮成信使,帶來格雲瑟公爵病危的消息時,喬伊斯的母親馬上放下一切,趕向長雲領去見自己的父親。
而信使進入了宮廷內,出示格雲瑟家族的信物,見到沙克國王。沙克國王與往常一樣,正在書房中讀書。信使遞出信件,在那封信件上,被附着於黑暗的詛咒。
沙克王室是這片大6上歷史最悠久的政權之一,雖然幅員較小,且僻處群山環抱之中,位於大6邊陲,然而數千年來積累下的實力亦非同小可。絕非一名亡靈法師孤身潛入便可控制,在整個丹斯丁頓古城內,埋設着大量的遠古封印,當亡靈法師帕拉塞爾蘇斯妄想以法術控制沙克王的那一瞬間,王宮內的所有封印同時發動。
國王雖已年屆五十,卻仍然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以及謀略判斷,一發現來人的真正意圖,馬上展開了反擊。帕拉塞爾蘇斯則見無法以精神催眠控制沙克王,只得退出書房外。
奧丁此刻仍在長城外佈置防禦工事,宮廷騎士長率領所有的衛士圍攻法師。那場小規模的戰爭前赴後繼,帕拉塞爾蘇斯使用了黑暗隕石,以及從虛空召喚出數以萬計的邪惡生物。
沙克王穿上戰袍,親自浴血奮戰,奈何在書房內已經遭到了一次帕拉塞爾蘇斯的重創,渾身浴血,直到最終不敵,被帕拉塞爾蘇斯以暗黑龍槍貫穿了胸膛……
宴會桌前,喬伊斯一句話也沒有說,平靜地看着阿妮妲。
阿妮妲接口道:“在他身上流淌着的英雄王之血,爆發出了最後的力量,驅逐了所有的黑暗生物。”
“後來呢。”喬伊斯顫聲道:“父親臨死前說了什麼?”
阿妮妲道:“暗黑龍槍是一式禁咒,上古時代,群星的女神,夜之神女正是被這一式所重創,當帕拉塞爾蘇斯祭起這一式時,我們身為凡人,一定難逃厄運,我讓你父親先走,但他推開了所有人,保護了克萊騎士長,迎着暗黑龍槍而去,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擋了這一式禁咒。”
喬伊斯彷彿看到自己的父親身穿披風,在席捲一切的颶風中手持長劍,放棄了一切,沖向天昏地暗中,將毀滅整個世界的利刃之中。
“他的血液凈化了整個土地。”阿妮妲又以她冰冷的聲音道:“並以自己的生命,英雄王之血,以及王者的力量,成功地衝擊了暗黑龍槍。在他死後,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力被嚴重消耗,他的血液對帕拉塞爾蘇斯形成了創傷。”
“他震驚於你父親的犧牲,然而在陛下死後。”克萊沉重的聲音接過了講述:“他狂妄得以為沒有任何人能再阻止他,他展開了一道魔力屏障,籠罩了整個丹斯丁頓,要把所有人變成亡靈……而你的母親恰好就在此刻趕到,料想她看到格雲瑟公爵安然無恙,已隱約猜到會有危險,並不顧一切地趕回。她帶着英雄王的聖劍,乘坐長雲領的眾鷹之王歸來——她朝我們交代了遺言,便闖進了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力結界中。”
羅傑道:“遺言是什麼。”
“照顧好我的孩子們。”克萊沉聲道:“媽媽看不到他們成為國王與主教的那一天了。不要為我的犧牲而悲傷,格雲瑟與沙克斯之血,將永遠在你們的靈魂中流淌,這是父母留下的印記,我們永遠陪伴你們而戰。”
“然後,帕拉塞爾蘇斯的黑暗領域爆炸了。”阿妮妲說。
“你們是怎麼撤出來的?”羅傑問。
“占星師用星辰牢籠鎖住了王宮外圍的魔力颶風。”克萊答道:“為我們爭取到了時間,並撤出丹斯丁頓的百姓,奧丁在最後一刻趕來。我們撤離丹斯丁頓之後,碰上前來勤王的格雲瑟公爵,於是就來到了拉斯法貝爾。”
喬伊斯設想過無數次這個場面,然而真正聽到的時候,仍令他的心像被血淋淋地割了一刀般難受,緊接着,憤怒與痛苦在他的心中孕生。敵人摧毀了他的家園,如入無人之境般殺死了他的父親與母親,肆意踐踏沙克的尊嚴。
奧丁沉聲道:“我們遲早有一天會發起反擊,讓他血債血償。”
喬伊斯點了點頭,勒尼安卻開口道:“需要等待時機,奧丁。”
溫琳娜的哥哥加魯曼道:“在前來拉斯法貝爾增援時,父親就說過,這名亡靈法師顯然非常不容易對付。”
奧丁答道:“這些都在我的考量之中,加魯曼,我們手頭還有一萬多人的軍隊,現在喬伊斯回來了,聖光正是克制亡靈法師的利器。”
“感謝貴國對我們的援助。”喬伊斯突然開口,看着加魯曼,說:“假以時日,我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加魯曼不置可否,只是點了點頭。
溫麗娜道:“卡薩伽羅與沙克斯從遠古時代開始就是友邦,唇亡齒寒,不必客氣,親愛的喬伊斯。”
“嗯。”喬伊斯答道。
說完這些話后,顯然所有人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喬伊斯也吃不下再多東西,勒尼安公爵善解人意地說:“我得先告辭了,晚上還得去巡城。”
奧丁點了點頭,勒尼安公爵便先離席,緊接着是阿妮妲要前去觀星,溫琳娜等人也退席了,喬伊斯便道:“我得靜一靜。”
奧丁知道喬伊斯在詳細聽聞噩耗后,心緒必然難以平靜,便不再挽留他,喬伊斯與羅傑離開溫室花園,穿過空中走廊,走向側殿內,看見高山下的法蘭湖畔,點起了星星點點的溫暖火光,山谷內住滿了人,這些人有的是從丹斯丁頓遷徙過來的,暫時安頓在谷內,形成了星羅棋佈的村莊,最東邊一地,則是卡薩伽羅王國的駐兵。
“他們有一些事隱瞞了你。”跟在喬伊斯背後的羅傑突然開口道。
“是。”喬伊斯點頭道,他也察覺到了:“父親一定交代了遺言,這遺言,也許阿妮妲與騎士長都知道。”
羅傑:“如果真的按照他們所說,沙克斯陛下在保護所有人,當暗黑龍槍聚集成形之時,他一定想到自己即將犧牲,所以……至少會有簡單的交代。”
喬伊斯按着欄杆朝下望去,法蘭湖水猶如靜夜中的一塊巨大的寶石,他沉吟道:“如果有,你覺得他會說什麼呢?”
羅傑沒有回答,喬伊斯又說:“如果我沒有通過神官的考核,讓我回來以後,接任王位,是嗎?其實我覺得這並不重要……”
羅傑答道:“不,我倒是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小,因為你不適合擔任國王,恕我直言,喬伊斯……”
喬伊斯笑了起來,說:“沒有關係,我也知道我不擅長治理領地與人民。”
羅傑點頭道:“那麼我猜,他最後的遺言,或許不是讓奧丁接任,而是由你來尋找更合適的繼任人選。”
喬伊斯道:“可是沙克王室的血脈,除了我就是我哥哥了,還能有誰?”
羅傑答道:“不一定是本國王室的血脈,也可能會是旁支,甚至你母舅家裏適合的人選,君權神授,你的父親,也並非沙克王國的直系成員。”
喬伊斯沉默良久,他知道父親的身份也並非正統,大6上,英雄王的六支後裔,流傳了六個不同的家族,其中有兩個家族已經式微,剩下的四個家族,分別是澤所在的王室菲里德·馮,以及直系的最後一代帕拉塞爾蘇斯,還有喬伊斯的母舅家格雲瑟·馮,以及父親所在的家族沙克斯·馮。
但父親並非沙克斯家族的直系,所以在他的姓氏里,並沒有馮這個後綴。
“再說吧。”羅傑又安慰道:“我只是提醒你這個可能性,喬伊斯。不過說實話,我個人認為,奧丁是目前來說最合適的人選,畢竟千年前,英雄王賽爾斯也並非生來就擁有王者的榮耀。”
“是的。”喬伊斯說:“君權神授,他獲得了最純粹的聖光,並且通過自己無謂的勇氣,以及努力,才得到了這個位置。有時候我覺得,血統雖然可以沿襲,但貴族們喜歡強調的,什麼高貴的地位,與生俱來的素質……都是沒有任何根據的廢話。”
喬伊斯又道:“根據希爾瑪大師研究出的遺傳學論證,為保持血統的純粹,而進行近親通婚的家族,反而遺傳病會比較多。”
羅傑笑了起來,把手插在褲兜里,微微側過手肘,讓喬伊斯挽着,彬彬有禮道:“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我相信遺傳在某些人的身體裏,還是起到不小的作用,譬如說性格與血性。”
“應該說是家族教育的直接結果。”喬伊斯的心情好了些,笑了笑道:“我想去拉斯法貝爾的教堂看看黃金之柱,走吧。”
拉斯法貝爾曾經是英雄王駕臨並傳道的最後一個聖城,它的教堂輝煌無比,歷任沙克王國的統治者結婚,登基都在此地。它有一個極其浪漫的名字,名叫西斯廷納寺,在沙克語中,意為風信子誕生之池,而風信子的花語是“令人感動的愛”。
沙克人叫這裏為“愛情之初”,傳說在西斯廷納寺內結婚的愛人,永遠不會分開,事實上也證明了,在此地締結神聖婚姻的配偶,一生無不幸福美滿。
西斯廷納寺坐落於貝林山側峰之巔,朝着東南面延伸出巨大的寬闊的平台,山上種滿了春羅樹,而平台上是一望無際的水生風信子。
這種風信子的水生品種十分親水,必須浸在淺池中方能存活並良好生長,喬伊斯與羅傑沿着水邊的道路走向西斯廷納寺。
“每年神恩節的時候。”喬伊斯朝羅傑解釋道:“整個拉斯法貝爾的人,包括丹斯丁頓的住民,都會到這裏來參加祭禮。”
羅傑道:“拉斯法貝爾這麼大的聖城,居然沒有主教,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是的。”喬伊斯輕輕道:“已經有好幾百年了,一直是多米安牧師代為管理。”
喬伊斯心情複雜無比,如果說這一幕曾經在他的腦海中出現過,應當是教皇烏瑟親自來到此處,在一個晴朗的天空下,風信子綻放,春日威風與銀杏飄零的細碎黃葉中,萬民敬仰,自己在教皇面前跪下,接受冊封。
然而萬萬沒想到,重回西斯廷納寺的那一天,居然是在這麼一個夜晚。
整個拉斯法貝爾彷彿已經入睡,喬伊斯進入西斯廷納寺的大門,一名牧師正在聖殿中央讀書,看到他來了,馬上放下掃帚,張開雙臂朝他走來。
“我親愛的喬伊斯——”多米安牧師哆嗦着上前,他已經有將近七十歲了,小時候喬伊斯每年來此地度假,總會來看看這位老牧師。
多米安有太多的話想說,且上了年紀,便容易啰嗦說個沒完,他抱着喬伊斯,老淚縱橫,哭得難以克制,喬伊斯被說著說著,差點又哭了起來,羅傑生怕他再次引起喬伊斯的傷感,忙道:“牧師大人,黃金之柱……”
“就在上面!”多米安哆嗦着嘴唇道:“我這就帶喬伊斯……不,是主教閣下,主教閣下請跟我來。”
“您還是叫我喬伊斯。”喬伊斯眼眶濕潤,牽着多米安枯乾的手,與他一同繞過西斯廷納寺的中庭,走向側殿,在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斜坡,斜坡頂端,則是延伸出去的,依照山巒地形而建的上百米的平台。
平台上,有一個白色的拱門,宮門上以古文字寫就:
“高傲使人卑下,謙卑者必獲殊榮”。
拱門的兩側是兩個塑像,守護着山巒,注視遠方,左邊是英雄王賽爾斯手拄聖劍,右邊則是沙克王國賢明之君亞蘭·格雲瑟的塑像,他的雙目在一場戰爭中失明,傳說他死後,化為一隻翱翔的蒼鷹,世代守護着群山之國。
平台的正中央處,矗立着數十米高的黃金之柱,地面縱橫交錯,全是流動的水,從前每次來到這裏,喬伊斯總覺得地面的花紋非常奇怪,就像無數流淌的小水溝。
然而經過了這麼多事情以後,他終於明白了此處的佈置。
“這些都是符文。”喬伊斯說。
“是的。”羅傑點頭道:“拉斯法貝爾顯然嚴格依照着某種規則建立。”
平台呈現出一圈圈的環型法陣圖案,陷於地面中的水流依照着方向,有條不紊地流動。喬伊斯屏息走過,感覺到建造拉斯法貝爾的那一任主教簡直是天才。點亮黃金之柱后,這個平台上,說不定能發揮出極大的威力。
然而他聽見兩個人的對話,站在平台末端的人,正是奧丁與阿妮妲。
奧丁似乎一點不意外喬伊斯的到來,他側過身朝喬伊斯說:“我本來想着,明天你才會到這裏來。”
“黃金之柱早一刻點亮,就會更安全些。”喬伊斯說。
奧丁朝羅傑點點頭,喬伊斯卻警惕地打量阿妮妲,阿妮妲一身黑色斗篷,彷彿隱藏在陰影里的魔法師,她朝奧丁行禮,便轉身離開。
經過喬伊斯身邊時,喬伊斯突然開口道:“你的預言實現了,大6果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那只是星辰給予我的指引。”阿妮妲的語氣不帶任何錶情,平靜地答道。
喬伊斯:“既然能預知聖戰的開始與大6的淪陷,我不相信你會預言不了我父母親的死亡。”
“一切都在命運的操控之中。”阿妮妲淡淡道:“就算預知了這一切,又能怎麼樣呢?主教閣下。”
說完這句話后,阿妮妲便又離開。
“站住。”喬伊斯冷冷道。
“喬伊斯。”奧丁道:“阿妮妲從你還沒出生之前,就已經為沙克王國效忠,我不希望你用這樣的語氣對待他。”
一時間平台上四人陷入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僵持中。
羅傑開口道:“奧丁殿下,君權神授,您應當稱呼喬伊斯大人為‘閣下’。”
奧丁:“……”
喬伊斯又道:“既然一切都無法改變,那麼容我猜猜,你預言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窺探未來,只是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么?阿妮妲。”
阿妮妲沒有回答,片刻后沉聲道:“主教閣下,我理解你因為失去父母而難以克制的悲痛,但在這一次浩劫之中,我的立場與您是一致的,如果在言語上有失禮貌,請您恕罪。”
說畢,阿妮妲轉過身,抬眼看着喬伊斯,並朝他跪下,親吻了他面前的地面。
這一下喬伊斯反而不好再去為難她了,然而就在阿妮妲與他對視時,他忽然隱隱約約,感覺了幾分熟悉。
那是她的眼神里隱藏得極其深的,經過自我剋制,竭力不流露出來的某種堅定感,給了喬伊斯極其微妙的感覺。
他一定不止一次感受到這種堅定的眼神,就像磐石一般,無論遇見什麼恐懼與危機都不為所動,並下定決心要與其鬥爭到底的情緒。然而是在哪裏看見過這種眼神呢?喬伊斯自己都不太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