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啟動併購

卡蘭尼克的強勢唬不住人，正如他自己所說，既然此刻雙方坐在這裏，一切言行都是談判技巧。

連夜從矽谷趕赴京城，何嘗不是承受了極大壓力。

柳青調整心態保持沉默，程維默契地接過主導權，操着中式英語口音言簡意賅：“不高於合併后新公司20%的股分，這是上限。”

“我的預期是40%，前幾天在聖何塞機場，吉姆·戈茲的預期是35%，現在我來到這裏開出的正式報價是25%。”

卡蘭尼克好像剛剛沒亂噴過垃圾話，轉瞬恢復平靜，認真強調自身報出的底價建立在優步董事會達成一致的基礎之上。

史無前例成立實體分公司，引入當地本土戰略融資，全年三分之一時間往返於中國大陸。

頻繁公開討好這片市場，甚至在官方要求搭建境內伺服器的情況下，幾度表示考慮加入中國籍。

結果是以燒掉十幾億美元的代價取得16.8%市場份額，優步成立數年來橫掃全球，從未遭遇過的局面。

直至今日拋開董事會施壓，滴滴佈局海外發展節奏已經被打垮，卡蘭尼克設想過主動退出這片市場，帶着40%股份離去。

可當優步中國宣佈完成新輪次融資，僅僅72個小時后迎來蘋果戰略投資反擊，連續打穿了他和整個董事會的心理價位。

40%亦或者35%，這樣的光榮投降不成立，競爭到底。

於是吉姆·戈茲才會舉動激烈，作為純粹財務投資方，全世界最優秀的風險投資機構之一，紅杉無力接受一個明星項目難以退出收穫投資回報。

軟銀孫正義同樣如此。

如果說原本董事會認為優步中國是需要主動處理掉的優質資產，那麼吉姆·戈茲和謝景行面談后，這份資產變成了需要及時終止的業務板塊。

優步不享有溢價權，一筆公平買賣交易。

“用市場份額換算，優步中國持有18%份額，你們應該在75%左右，雙方合併后佔據93%市場份額。”

卡蘭尼克不自禁皺眉，略作停頓搖頭補充道：“做一組簡單加法和除法，優步持有合併后新公司25%股權，是一個具備客觀基本支撐的報價。”

“5%差值並不合理。”他指出問題所在。

程維早有準備斟酌着解釋：“對於雙方市場份額佔比我們存在分歧。”

“所以從各自企業估值層面考慮，滴滴為收購方優步中國為被收購方，合併后新公司市場估值應該在370億美元左右。”

他也給出一套計算公式：“而我方目前估值為300億美元，且需要承擔合併過程大量成本，包括對新公司的管理經營責任，80%以上股份佔比是必要條件。”

市場份額與估值，前者傾向合併前優步中國的獨立品牌價值，後者側重合併后滴滴收購方的整體主導性。

兩套方式不存在對錯合理，只是雙方默認合併后新公司一加一等於三。

憑空多出的即是5%股份差價，這部分價值模糊不清很難量化理清，自然選擇有利自身的報價邏輯。

“合併后優步環球能夠為滴滴開拓海外市場、乃至未來赴美上市提供強力支持，戰略股東的意義遠高於財務投資。”

卡蘭尼克自顧自闡述：“直白的說，優步環球持股越少，相對應與滴滴的戰略合作動力就越低。”

“滴滴的業務邊界拓展到智能汽車製造，首款新能源汽車已經在研發中。”

程維不以為然，語氣淡淡道：“合併后我們將擁有93%的市場份額，這樣一個穩定市場允許我們快速創造增值業務，未來可以預期的超高成長曲線需要考慮。”

兩人對牛彈琴，你講城門樓子我說胯骨軸子，反正不接對方話茬只提自家優勢。

如此溝通良久，卡蘭尼克深深吐出口氣，把目光投向一側：“我儘力了，但是我們之間分歧很大，看起來難以消解。”

“20%是上限，這一點不會變動。”

柳青全程沉默，這會兒開口軟中帶硬：“你帶着25%的報價來到中國，是促成我們這次會見的重要助力。”

“事實上我無意強調什麼，但必須得告訴你，昨天和蘋果簽訂戰略融資協議，滴滴做好了持久作戰準備。”

她意味複雜緩緩說道：“我想我們一定存在撮合空間，讓雙方利益都能夠得到保證，再盡一儘力。”

“……”

卡蘭尼克無言以對聳聳肩膀：“我還能說點什麼？”

柳青默然微微低頭，她和程維併購意願高於投資方；優步恰好相反，投資方更有意願合併。

聖何塞機場電梯偶遇，吉姆·戈茲敏銳看透個中差異，安排強勢方卡蘭尼克來與弱勢方談判——給出一個介於臨界值的報價。

雙方博弈充滿不可控性，可她本人卻是這其中相較而言最可控的，穩定意味着喪失議價權。

無所謂大呼小叫還是情真意切，不僅被忽略無視，還會被當做進攻點反覆蹂躪試探。

簡而言之，吉姆·戈茲賭柳青面對踮起腳尖把胳膊伸到最高就能摘到的果實，難以朝卡蘭尼克豎起中指，來句：seeyoufuncking！

因此她在這場交鋒中，一登場便是個廢人，除了無意義重複展現滴滴擁有多麼狂熱的股東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25%，我無法退讓。”

卡蘭尼克感到痛苦，這個臨界值報價是他和董事會多輪博弈的結果，就算個人意志再想攪黃合作總不可能過於離譜偏離這條線。

最關鍵的是，站到酒店套房窗邊，看向外面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

滴滴與優步中國每分每秒都在燒錢，5億美元融資滿打滿算月余時間耗盡，優步環球董事會輕易絕不會同意輸血，在這之前必須得出結果。

“是否可以從併購交易方式找到平衡，滴滴與優步環球通過交叉持股。”

僵持中，程維向後妥協一步，拋出解題方案。

優步環球占股滴滴20%，滴滴現金支付入股優步環球，把對優步中國值不值5%的談判，轉移到優步環球值多少錢。

“……開創性的提議。”卡蘭尼克一時啞然，思索片刻評價道。

程維面無表情問：“你的報價？”

“你該說你想投資多少錢，然後我決定給你多少份額。”卡蘭尼克不願意透價。

程維看向柳青，兩人無聲對視雙雙起身，他搖了搖頭：“你沒有誠意。”

卡蘭尼克不置可否，比了個請的手勢。

程維毫不拖泥帶水大步離去，柳青默默跟在後面，剋制一團亂麻的心情關上房門。

“咔噠。”

酒店走廊盡頭消防通道里，打火機亮起火苗，煙頭明滅飄散淡藍煙霧。程維手指尖夾着煙，背靠牆壁想了想說道：“還不錯，優步董事會意志很強，卡蘭尼克堅持25%意義不大。”

只要有底價，便出現實質性談判區間，後續是打是談目的性更強了。

卡蘭尼克把滴滴給出的價格帶回矽谷，優步董事會自然有所反饋，併購契機在一輪一輪價格交換中趨於一致。

今天談判可以用一句話總結，美國鬼子低頭彎腰真心誠意想要併購，而非搶劫扮演強盜。

“真被謝景行威脅了。”程維心態積極開玩笑。

柳青屈膝抱腿坐在樓梯台階上，眼眶微紅把腦袋埋進臂彎：“我感覺特別對不起你們。”

“別這樣說，大家都很想整合市場。”程維邊安慰邊吞雲吐霧。

2013年，謝景行沒入股之前，朱嘯虎推着他用燒錢戰術橫掃京城市場。

到現在燒錢三年整融資近百億美元，風光無限表象之下，跟快的合併那一刻起，騰訊和阿里心領神會逐漸由戰略投資人轉為財務投資人。

DST、淡馬錫、紅杉中國、高瓴資本……一張A4紙都打印不完的股東名單，頂級金融機構雲集，他們自不必多說永遠懷揣滿腔賺錢熱忱。

打到底是為了賺錢，合併也是為了賺錢。

如今卡在這個節點，資方們裝聾作啞冷眼旁觀謝景行表演以期獲得最大收益，壓力全部導向他和柳青以及整個管理層。

站在他們角度寧願多付出些成本儘快結束競爭，是不爭的事實。

滴滴吃掉優步中國從而釋放資金壓力，把重心投向海外市場此類新業務，同時提升公司營收利潤。

拿了資本百億美元，想儘早給資本賺錢，這有什麼錯？

滴滴對得起任何人，最後一口煙吸進肺里，程維擰着腳尖將煙頭碾碎，心中無比坦然想着。

“我就是覺得，謝景行幫滴滴爭取了談判空間，我沒利用好。”柳青眼淚流淌嗓音酸澀。

程維不痛不癢說：“回頭找機會跟他好好解釋，他能理解。”

“我心裏特別不好受。”柳青沉浸自我表露心跡。

程維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感覺說什麼都蒼白無力。

他不知道柳青有幾分私人感情，又有多少情緒是源於壓力。如果未來實現合併，該如何向謝景行攤牌今天秘密進行的初次談判接觸？

到時候謝少帥怕是會暴跳如雷吧……

程維扯動嘴角擠出個無奈的自嘲笑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我好了，回公司吧，可能最近有點累。”

柳青哭了幾分鐘緩過勁兒，抬手擦着眼角。

程維拉開消防通道門：“補年假休息幾天吧。”

“你們有充足現金投資優步嗎？”卡蘭尼克宛若幽靈站在走廊里直不楞登問。

程維微微一愣，柳青尷尬地偏過頭去，哭化妝的形象委實狼狽。

卡蘭尼克視顏面於無物，理所當然解釋道：“談判中途離席是個不錯的技巧，我認為你們確實給出了最大誠意。”

“其實談判到最後，當價差在合理範圍之內，往往由態度決定走向。”

他向面前兩位競爭對手伸出胳膊：“700億美元估值，14億，2%股份。”

“650億美元，10億，1.53%股份，一個董事會席位。”

“我們為什麼要為什麼要為這點差距斤斤計較？交給談判團隊搞定一切，別再有其他變化了，Comeon！”卡蘭尼克滿是厭倦揉了把臉。

柳青雙眼重現光亮顧不得形象一口說道：“AB股權結構，優步只能拿到一少部分擁有1:1投票權股份！”

“見鬼，你們在得寸進尺？”卡蘭尼克眉頭緊皺。

程維強硬且直白：“滴滴股權結構分散，我們是合併，不是引入大股東。20%股權份額，已經把AB股權結構包括在內，才能給出的價格。”

“成交。”

卡蘭尼克懶得爭論，徑直轉身返回酒店房間。

併購之後，優步持有20%股份將成為滴滴最大股東，顯然不可能給對應投票權，他心裏有所預期。

三年前優步中國A輪融資估值70億美元，B輪融資估值仍舊70億美元，前幾天的C輪，是70億美元。

中國資方股東不再熱衷這家海外巨頭，不再認為它能打敗滴滴，那麼就讓他們全部持有投票權稀釋優先股好了。

柳青和程維難掩興奮並肩走出酒店，坐上車互相看看莫名的漸漸退去興奮，悵然若失之感籠罩心頭。

接下來該通知股東開會了。

…………

“嘭。”

時過下午天色漸暗，滴滴總部董事長辦公室門猛地撞開，伴隨秘書一疊聲勸阻，顏文華面無表情闖進。

“程總，我工作是不是有不到位的地方？”他站在辦公桌前喝問。

程維勉強笑笑：“你想多了，是因為剛剛的董事會吧？”

“我不知道公司今天開董事會了。”

顏文華回頭看向擠在門口探頭探腦進退兩難的幾位員工：“都不忙是吧？！”

“作為政府公關負責人和戰略發展部總經理，我的人臨時抽調去法務部說是要參與談判團隊。我完全不知情，我來問問我工作哪裏不到位，不應該嗎？”他怒目圓睜氣到極致。

程維毫無波動輕飄飄解釋道：“剛開完董事會，沒來得及通知你而已，不至於這麼著急。”

“那到底是什麼事情，現在可以通知我嗎？”顏文華連連逼問。

程維點點頭：“我們要併購優步中國，明天啟動正式談判，出於保密考慮，暫時不會擴大通知到全體管理層。”

顏文華無話可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