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萬花谷最熱鬧的地方變成了裴懸的葯蘆,自從傅道長住下后這地方三天兩頭來一人,後來見傅道長做的飯加上商羽的吹捧,乾脆就紛紛捧着碗來吃霸王食。主廚的廚娘不幹了,抗議的摔鍋鏟,這才恢復了原先的寂靜。
此時的傅道長正在葯園子裏給草藥澆水,挽着藍白色的流雲袖站在田埂里,就像九天之上跌下來的仙人誤入險境。葯園子早已經被整理好,稀奇古怪的草藥讓傅道長在心裏驚奇了好久。太虛師兄前日剛接入谷中,傅長隨有些奇怪,長風怎麼沒有一塊進來?難道是藏劍有事先走了?
單純的傅道長並不知道,裴大夫命人去接人時並沒有要把隨行的也接進來。認真的傅道長現在每天都要在葯蘆前的木樁上劃一道杠,裴懸切一次脈劃一道,目前已經有七道,再加上用藥治療……不知道要付多少銀子。
商羽每天除了學習之外就是跟着傅道長東奔西走,提水澆葯啊,用武功把山上的野獸困住割一把虎鬚啊,追着落星湖裏的魚刮魚鱗啊,還有洗衣服做飯。小小姑娘天真的和師姐說,道長哥哥好像懸師叔的媳婦兒。她溫柔彪悍的師姐笑靨如花,刮著小師妹的鼻子回道,怎麼可以說的那麼直白,你道長哥哥會不好意思的。
道長哥哥聽不懂的好嗎,師姐!
小葯蘆里,太虛正躺在床上出氣多進氣少,裴懸把人衣衫全都扒了,翻來覆去像挑肉一樣查看,發現背部后側腰處有個蟲形印記。讓傅道長把太虛翻到背面,他用細針輕輕的扎了幾個重要穴位。附耳到腹部附近去聽,似有活物在內翻滾。再挑開太虛的手指指尖,黑色帶藍的血水流了出來。裴懸神色凝重,獨自到煉藥的房裏搗鼓去了。
“獃子,去抓只鴿子剜其心來,記住,活剜。”裴懸在太虛的手心和腳心都糊了奇怪的葯,他額頭上冒出許多汗水,傅道長正拿着帕子給他擦,就聽那人機械的說道。
傅道長有些獃滯,他們純陽在吃食上雖然沒有少林那麼戒律森嚴,但崇尚自然。活着把鴿子剜心有點殘忍,猶疑再三,他才出門照做。裴懸面無表情的接過傅道長遞過來鮮活的鴿子心臟,用浸了葯汁的棉布包裹住再用細繩子拴起來懸挂在太虛身體上方,隨後在太虛的七竅處分別抹了水。
“這是在做什麼?”傅道長還真沒有見過這種診治方法。
裴懸洗乾淨手,道:“抓東西。獃子,去落星湖旁挖十條地龍來。”
“昨日剛挖,還在外邊曬着呢。”傅長隨拿起小鏟子又要去,鬼使神差的突然停下來問道:“地龍可有何作用?”
“沒有。”
“……那為什麼?”
“我高興。”
商羽練完字帖匆匆忙忙的往這跑,這段時間來回跑輕功練得更好了。剛落地就聽到懸師叔在欺負道長哥哥,小姑娘嘟起嘴不高興,她與傅長隨接觸了一陣子,發覺這個面冷心熱的道長人很好,名字也隨和。道長哥哥這麼好,師叔你太無理取鬧了。
“道長哥哥,我和你一起去!”
裴懸冷笑,“商羽,你醫經背好了嗎?”
商羽皺着臉躲到傅長隨身後,偷偷露出個小腦袋偷看裴懸,“沒有。”她一個工聖弟子當然學造木人機甲佈防學什麼醫術啊!師叔以為誰都跟他一樣聰明能醫武雙修么!
傅長隨見裴懸又要教訓商羽就趕緊讓小姑娘先走,他隨後就到。逃過一劫的商羽撫了撫心口,拿着小鏟子站在落星湖邊鬆軟的泥土上朝傅道長招手,“道長哥哥,這裏!”
谷中的天氣很奇妙,四季如春,終年繁花似錦。昨天夜裏下了小雨,泥土有些潮濕鬆軟,倒是方便了挖坑。商羽刨開黑色的泥土,翻了幾番就看見扭動的肉黑色地龍,伸手一抓,滑膩膩的扔進小竹筒里。沒過一會,她又覺得無聊,到湖裏用樹枝戳魚,好半天沒捉到一隻倒是弄了一身濕。
傅道長見小姑娘玩的開心,就站在岸邊悄悄的運功提氣。悄無聲息的一道劍氣過後,商羽捉魚的樹枝上戳中了一條魚,小姑娘笑的整個花海都更加溫暖起來。
傅道長一手提着小竹筒和魚,一手牽着商羽回葯蘆。商羽興奮的小臉都紅了,噔噔噔跑裴懸屋裏去,復又臉色發白的跑出來,大喊:“師叔!師叔!你在哪呢?你快來啊!有好大的蟲子!”
裴懸掀開帘子,從煉藥房裏出來。三人對視一眼默契的走進太虛養病的房間。太虛師兄還靜靜的躺在床上,被單隻蓋到腰部,上半身赤|裸。臉上的青紫已經加深,懸挂在他鼻子上方的鴿子心上有一條肥嘟嘟的黑蟲,太虛師兄的雙耳處還流出了黑血。
那蟲子似乎感應到有人氣,扭動着肥胖的身軀向下爬,就在它朝太虛嘴邊爬去時,裴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出了個小竹筒,“吧嗒”一下,落在地上,那蟲子也不見了。傅道長清楚的看見,那蟲子已經被收進了小竹筒里。
裴懸撿起竹筒放到一邊,開始在太虛腹部上的幾個穴位下針,耳朵上和耳朵下也分別下了兩針。扯掉懸挂的鴿子心,發現已經被那蟲子吃完了。他蹙着眉頭把棉布扔進火盆,給太虛師兄指尖放了些血。
商羽把已經曬好的地龍干研磨成粉末,放在小木碗裏遞給裴懸。裴懸意外的看着小孩,點了點頭,心情甚好,“孺子可教。”隨即便把清水與其他藥物倒進去攪合,攪成泥狀。用粗布裹成小尾指那麼粗的布條,待它干透就塞在太虛的雙耳里。
做完這一切的裴懸又專註的在太虛腹部輕輕按了按,附耳聽。發現太虛后側腰的蟲形印記淡了,才鬆口氣。
傅道長這些日子一直沒敢問太虛師兄的情況,畢竟依裴懸的性子一旦你問了指不定被他聽成懷疑他醫術不精就不好了。但此時的傅道長已經顧不得許多,太虛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不想辜負整個純陽宮賦予的期望。
“裴懸,師兄怎麼樣了?”
裴懸頭都沒抬,回答的很乾脆,“沒救了。”
“……”傅道長拿不準這話里究竟有幾分認真。
“真沒救了。”裴懸捏了捏後頸,出了這血腥味略顯濃重的房間。傅道長和商羽也跟着出去,小姑娘咬了咬唇,扯着傅道長的衣衫道,“道長哥哥,師叔騙你的。”
“此話怎講?”
“師叔說沒救了的意思是暫時死不了,但是離死不遠了。”
傅長隨木着臉想,這有區別嗎?
“我需要出谷一趟。”裴懸正給田字格里長勢甚好的藥草澆水,既糾結又揪心,擔心他出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葯園子裏的稀世藥草誰來照顧?
傅道長有些懵,太虛還生死未卜這大夫就要跑了?
“師叔,你不會是要去南疆吧?”商羽猛然想起她懸師叔的特性,疑難雜症必須到病源頭去根治。那位中蠱毒的道長怕是沒時間等,所以師叔這是要直接去南疆找這蠱毒的根源。
傅長隨不太明白,裴懸明明醫治的很順利,怎麼突然就要去南疆了?那地方的人聽說都不太友好,洛道的屍人似乎與五毒教有關。裴懸若出了意外他們純陽宮真不好向萬花谷交代。
裴懸用小豆子砸傅長隨的額頭,輕描淡寫道:“萬花谷的醫術雖是五毒毒術的剋星,但毒蠱可是分開的,裏邊那位道長不止被下了蠱,還中了毒。這毒我是解了,但蠱就不太好除。五毒蠱術向來厲害,我只知一二,要想根除,必須得親自去一趟南疆。”
“那太虛師兄他……”
“你且安心。”裴懸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翻撿暴晒的藥材,長發垂到胸前,“裏頭的蠱蟲喜地氣,用地龍特製的藥粉塞住口耳能使它們休眠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夠我們跑一趟南疆。”
“事不宜遲,咱們是否該上路了?”
裴懸慢悠悠的收藥材,回道:“不急,明日再走。”
商羽聽說要出谷,扯着裴懸的袖子撒嬌也想跟着一起去。裴懸直截了當的回絕,原因是他不想分心照顧一個凈會搗亂的小孩。小姑娘含着一泡眼淚跑掉了,傅道長猶豫再三還是追去了。
小姑娘揪着花海里的藥草,停在東南處的生死樹下,憤憤的用腳踢地上的泥土。傅道長安靜的跟着商羽,直到小姑娘發現他。
“道長哥哥,師叔是不是脾氣很壞!”
傅長隨沒有答話反問道,“你知道我跟了你多久嗎?”
商羽愣了愣,“不是剛找到我?”
“從你跑出來就一直跟着你,如若在危機四伏的地方,是十分危險的。商羽,裴懸是不想你受傷。”
小姑娘嘟起嘴,道:“我知道啊,可是師叔嘴很壞,老說些人家不愛聽的話。”
“既然明白,又何必生他的氣。”傅道長拍了拍商羽的腦袋語重心長。
商羽仰着頭看傅道長,問道:“道長哥哥,懸師叔欺負你那麼那麼多次你都不會生氣的嗎?”
傅長隨眉目溫柔,嘴角輕輕勾出一抹弧度,道:“他很好。”
那人橫眉冷對的外表下,內里其實很柔軟。
怪醫之說,只是以訛傳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