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番外―稻香村

78番外―稻香村

稻香村還是像當初那般模樣,綠樹如茵,一派寧靜。

過道的小橋邊上掛着引路的燈籠,黃橙橙的隨風輕晃。木質的小橋下是潺潺的流水,清澈見底。巨大的水車咕嚕嚕的轉着,帶起嘩嘩的水聲。小道上,一輛馬車慢悠悠的駛來,前邊沒有趕車的人。

拉車的是一匹大白馬和一匹小毛驢,為了配合小毛驢的速度,馬兒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馬車慢吞吞的循着小路移動。這天剛下完雨,道路泥濘,葉子也被雨水打落在地上,混着泥土卷到了車軲轆里,吱呀一下,馬車顛了顛,似乎是磕到了石子,車軲轆發出了難聽的聲音。

馬車上的帘子被掀開,一個俊俏的小哥探出頭喝停馬兒和毛驢,又縮回身子到馬車裏去,此人正是烏黎。這馬車從外邊看是小,可內有乾坤,能坐得下四人還能擺個小桌子吃茶。

他們出了山谷已半月有餘,唐呈醒是醒了,身上的青紫也消退的差不多,可就只剩下他半邊臉還是沒退,人也有些呆,除了烏黎,誰都不理。烏黎拿出一直藏着的面具給他戴上,正好遮住了半邊臉上的痕迹。

傅長隨大病初癒,身子還是很虛。每日被裴大夫逼着進補,吃的他覺得自己都虛胖了一圈,還捏着胳膊的肉問烏黎他是不是胖了。烏黎哪敢說是,被裴大夫的眼睛一瞪,立馬猛烈搖頭,說傅大哥你沒胖,還是瘦的跟桿兒一樣。

不過,傅長隨還真是圓潤了些,臉頰長了肉,看起來比原來精神的多。

傅長隨不是忸怩之人,但是性子依舊清冷不改。裴懸與他做些親密的動作換做是之前,他定會有些抗拒,可如今竟是沒什麼動作,偶爾還會做些看在裴大夫眼裏十分可愛的回應。他們四人之間,說生死與共都是輕的,遑論這點秘密。

這會兒傅道長正靠着裴懸小睡,之前被鬧的有些累。裴懸搭着手拉扯着唐呈,每日一針灸散毒。可唐呈似乎不怎麼願意,嘴裏嘟囔幾聲望烏黎那邊靠近。馬車顛了幾下把傅道長弄醒了,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裴懸,問他,“怎麼了?”

“無礙,你繼續睡。”

傅長隨坐直身子,揉了揉裴懸酸疼的胳膊,“不困了。”

這時,烏黎正好把馬車停了,扭頭道:“估計車軲轆卷了落葉塞住了,我下去看看。”

說著就又要出去,可唐呈卻一臉驚慌的拉住他胳膊,“……黎?”

烏黎笑了笑,摸摸他臉,“我一會回來,裴大哥還給你扎針呢,別亂動。”

唐呈眨了眨眼,點頭。可烏黎下馬車了之後他又不安分了,扭頭看裴懸一眼,那意思很清楚——我要下去!

裴懸挑眉,放開手,唐呈也下了馬車,站在烏黎身後。

烏黎撿了路邊的樹枝把卷進車軲轆里的落葉抖出來,見唐呈也下了車無奈的撇嘴,“讓你在車上啊,我又不會走。”

“不走。”唐呈一聽“走”字,手一伸,攥住烏黎的衣擺不放。

烏黎微微低着頭,朝他說,“低下頭來。”

唐呈不解,但也照做。烏黎抬手攬住唐呈的脖子,輕輕一仰頭,淺色的嘴唇就印在了唐呈的嘴唇上,還呲牙咬了一口。兩人靠的很近,烏黎埋頭在唐呈的肩窩處深深的吸了口氣,道:“你要我說幾次?我不走。”

唐呈的眼睛一亮,似乎很高興,緊了緊抱着烏黎腰的手,微微笑了。隨後捧着烏黎的臉笑的有些孩子氣,他指了指自己的唇,又摸了摸烏黎的。

烏黎抿了抿嘴,心想着反正唐呈就跟小孩一樣好了應該不會記起,何況更過分的都做過了。於是,他仰臉又親了一口。唐呈眯起眼,也親了一口烏黎,“黎,喜歡。”

烏黎一呆,“啊?你剛說什麼?”

“喜歡?”唐呈歪着腦袋又說了一句。

車廂內的傅長隨正好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到這一幕,湊過去對着正研究水沉香的裴懸道,“懸,唐呈這樣子要持續多久?”

說起來,“懸”這個稱呼還是裴大夫強烈要求下才改口的,說一直喊什麼裴懸裴懸的,一點都不親密!於是軟萌的傅道長只能妥協。

裴懸扭頭看了一眼,捧着下巴道,“我也不知道,說不定一輩子都這樣,說不定明日就好了。”

傅道長不解,“毒已經解了大半,怎麼還是這性子?什麼毒那麼厲害,能把人的性子都給變了。”

裴懸呵呵一笑,放下手裏的東西轉過身抱住傅道長蹭,“什麼毒?情毒啊……”

“唔……你別鬧。”傅長隨往後仰避開裴懸的臉,無奈這陣子都習慣了,也沒堅持,也就隨他親親摸摸。傅道長被親的惱了,側開臉張嘴咬他鼻子。裴懸一呆,危險的挑眉,不甘示弱的抱住養的白白胖胖能下鍋的道長,從額頭、鼻尖、臉頰親到嘴,再往下,流連在精緻鎖骨處,印了幾個紅印子后滿意的在鎖骨上留了圈牙印。

傅長隨疼的一哆嗦,抬手撓他腰,裴懸一驚,鬆了手。

烏黎這時候也掀開帘子與唐呈一道進了馬車,見兩位兄長氣喘吁吁紅着臉,他瞭然的點了點頭,目空一切的坐在一旁,“你們繼續。”

裴懸當即給了他一個燒栗,賞他一個白眼。

唐呈認真的看着傅長隨,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報復回去。烏黎揉着腦袋搖了搖頭,拉着唐呈出去坐在車廂前,揮着馬鞭趕車。雖然已經進了稻香村,可再鬧下去,都能引人來圍觀了,他可不想丟臉,而且唐呈也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

馬車駛進了村子,一馬駒一毛驢的組合讓村民們挺好奇,不過也沒圍觀。稻香村先後好幾次都發生了許多事情,再加上戰火,已然沒什麼能比安寧的生活更令人嚮往。戰後他們村子來了好多人,前陣子清明節,許許多多的人過來給無名冢掃墓,這些人恐怕也是罷。

四人下了車,大抵是長相太出眾,受到了多多少少的注目。

眾人和村長打聽了大俠墓的所在,栓了馬和小毛驢步行前往。一路上,烏黎東走走西看看,一臉高興,“這裏好像山谷啊,很漂亮。”

那處山谷與世隔絕,除了沒有房子,與稻香村倒是挺相似,都是一派寧靜。雖然那裏給了他們希望和絕望,短短的幾年裏,就讓他們嘗盡了世間所有的情緒。在那裏,他們生死相依,但也覺得恐懼。

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只適合出現在回憶里。

大俠墓前的瓜果祭品還有許多,祭祀的酒也有。傅長隨與村民們打聽了,說是清明的時候,浩氣盟與惡人谷有人過來,當然,江湖人也很多。他瞭然的頷首,沒再繼續問。

幾人肅穆的給大俠墓敬了酒,特別是唐呈。他靜靜的看了一會,在烏黎看不見的地方,把唐門的某個暗器,飛快的刺入了墓碑后的墳包里。

裴懸看見了,嘖嘖幾聲把腦袋靠在傅長隨身上,道:“長隨,你來這就是要掃掃墓?”

傅長隨搖了搖頭,“我替玄英,來看看。”

“玄英?浩氣盟的穆玄英?”裴懸瞭然,混江湖的,怎麼會沒聽過此人的八卦。不過,自家木頭竟然和那人有往來真是稀奇,“他是該來,但為何是你替他來?”

傅長隨垂了眼帘,輕聲道:“他來不了啊。”

一旁的烏黎也好奇,“來不了?為何?”

傅長隨看着蔚藍的天,覺得陽光分外刺眼。

傅道長醒來后,得知戰亂結束,他心繫純陽和胞弟,托裴懸給他捎信,沒過多久,就收到了回信。純陽宮沒什麼事,葉長風雖然還流連在外但也經常給藏劍報行蹤,好着呢。最讓人覺得心緒不寧的,是他給穆玄英捎信,回信的,卻是可人。

一看到落款的是可人,他便不由的想,難道那個錦囊,玄英沒用?可他看到隨信一起來的一張紙片時,他知道,不是沒用,而是,用了也沒用。

那張紙片還帶着點點焚香,是純陽宮水沉香的味道,這香味即使是過了十年,也不會消散。那紙片染了血,如今已干透發黑。上面一個簡單娟秀的字:退。

傅長隨明白,對於穆玄英來說,他做不到丟下任何人,恐怕,是沒退罷。

大唐國難,首當其衝的便是天策軍。天策府淪陷后,他們想要收回,簡直難如登天。而浩氣盟盟主謝淵出身天策,他吩咐浩氣盟軍全力相助,與昔日敵人惡人谷一起,對付狼牙軍。收復天策時,謝淵命座下弟子穆玄英前往相助。

可攻城時兵力不足,援軍未到。浩氣盟與惡人谷組成的義軍趕到時,只在滿地狼藉中尋到了穆玄英的劍,以及四周圍狼牙軍屍體身上十煌龍影劍的劍傷。場面十分血腥震撼,地上血紅色的痕迹印染了整個蒼穹,燒紅了晚霞。

烏黎嘆了口氣,覺得很可惜,“我聽過他的事迹,他是好人。”

裴懸摸了摸下巴,問道,“找到屍體了?”

“沒有。”傅長隨也覺得心裏很堵,“當時那種情況,恐怕屍體都沒了罷。”

“呵……”裴懸挑起眉,“狼牙軍屍體都在,他的沒了?”

烏黎也皺眉,“可武功再高,那麼多人打一個呢。”

唐呈跟着點頭,烏黎見了眉開眼笑,“你也這麼認為吧!”

傅長隨倒是讓裴懸的話提醒,“說不定,他還在哪個地方好好的,就像我們一樣。”

烏黎努力的說服自己,在那種千軍萬馬一不留神就會死掉的戰場上,或許會有人來把那人救走,他點點頭,“嗯,大抵是的。”

四人小住了幾日,游遍了整個稻香村。

傅長隨每日清早到包子鋪買了肉包子,他聽穆玄英說過,村裏的包子最好吃。這味道與當時莫雨讓他給穆玄英的,很相似。烏黎逛累了,就拉着唐呈跟着周圍的小毛孩一起,到大樹下聽人說故事。

亂世里哪家英雄保衛了家園,保衛了大唐,讓他們如今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故事,聽着卻有些陌生,他們經歷過的,或許沒有其他人多,可他們是真真實實,在戰場上流過血的人。烏黎笑了笑,拉着唐呈拍了拍沾了土屑的衣擺。這趟中原之行,他過的很充實,至少,他用這雙手,保護過自己喜歡的大地。

天灰濛濛的,傅長隨坐在破舊的房子屋頂看景色,貪婪的想記住這裏的輪廓,也替穆玄英,呼吸了稻香村的空氣。他寧願相信,那個言笑晏晏的青年,會在哪個地方,仰頭對着天空,笑的燦爛。也不願相信,那人成了黃土一抔。

裴懸跳上屋頂,挨着人坐下,捏他臉,“板著臉做什麼?”

傅道長回頭,見裴懸手裏拿着個娃娃,笑着說,“怎麼買了個布娃娃?”

裴懸輕笑,“方才看見個熟人,想引他上鉤。”

“熟人?”

“是啊,熟人……”

“啊,下雨了。”

“沒事,一點小雨,我帶着傘。”說著,裴懸便撐起傘,兩人依偎在傘下看細雨。

裴懸拿着的布娃娃其實不好看,還有些丑,不過小孩子卻很喜歡。傅長隨捏在手裏回想穆玄英和他嘮叨過的話,稻香村的肉包子和布娃娃,還有他的小雨哥哥……

兩人呆的房頂靠近荷塘,沒人住,看下去還能看見小橋流水和道上來往的行人。此時,有一個人,撐着傘慢慢的走過來。他停下來站在橋上,靜靜的看着荷塘。紙傘遮住了他的臉,不過那及腰的長發和穿着衣袍,很讓人熟悉。那人撿起地上的幾顆小石子,往水裏扔,水面頓時打起了幾個水漂。他站了一會,似乎在發獃。

雨漸漸的大了起來,豆大的雨珠都快把紙傘打穿了,裴懸和傅長隨的衣袍被打濕了一小半。裴懸拿過傅長隨手裏的布娃娃,朝那人扔了過去,然後拉着傅道長一個縱身躍下了屋頂,朝住處飄去。

那人聽到風聲,傘一斜,接住了布娃娃,一愣。

傅長隨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到了一個下巴,很熟悉,但沒想起是誰。

回到住處,兩人都濕了個透。本來是不會濕漉漉的,可裴大夫突然玩性大發,鬧着傅道長扔了傘在雨里追來跑去。烏黎站在屋檐下無語的看着兩位兄長,想着傅大哥還養着身子呢,一會染了風寒心疼的還是裴大哥!

換了身衣服,烏黎給他們端了薑湯,傅長隨一邊喝一邊問,“懸,不是熟人嗎?怎麼不下去?”

裴懸聳肩,“我可不想和他說話,會被氣死,不過和他喝酒挺有意思。”

烏黎驚訝,心想着竟然不是裴大哥氣死別人。

傅長隨放下碗,道:“我總覺得在哪見過。”

裴懸嘿嘿一笑,“江湖都說,見過他的人非奸即惡,要不就是死人。”

傅長隨總算是明白了,他不置可否,“荒謬。”

“我也這麼覺得。”裴懸端着碗碰了碰傅道長的碗,跟喝酒似得一飲而盡。

傅長隨一臉認真,“你不就沒死,而且又不是奸惡之人。”

裴大夫差點讓薑湯給嗆死,他鎮定了一下,捏着傅長隨的臉親他,一嘴的姜味。

翌日,四人坐上馬車準備離開稻香村。

天氣很是晴朗,萬里無雲。

傅長隨與裴懸難得坐在馬車外頭,目光流連在四周的景色上。

馬車到了村子外的道上時,就只剩下那座小橋能看見。裴懸忽然扯了扯傅長隨的衣袖,伸手一指道,“木頭,看。”

傅長隨望過去,就見小橋上站着兩個人,都很熟悉。其中一個,正是昨日那人。這時的他沒有撐傘,一頭長發和暗紅黑色衣袍,與旁邊的藍衣人站在一起。大概是隔得遠了看不清,他們兩人在一把傘下,靜靜的依偎在一起,契合無比。

如果沒猜錯,這人是莫雨。可他旁邊那個撐着傘,穿了一身藍的人,是誰呢?

玄英嗎?

是玄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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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萬世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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