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1章 第一章

許辭青家對面搬來了新鄰居,是個男人。

按理說鋼筋水泥盒子裏生活的人們已經不再延續遠親不如近鄰的傳統,對待鄰居基本是能躲則躲的態度,但是今天許辭青沒能做到,因為對面鄰居搬家那天,她剛好於門縫中偶然瞥見他因為天熱而半裸的後背。男人皮膚偏白,背脊挺直,精瘦有型,像棵筆挺的小白楊,尤其是他的腰,腰身精窄,修長有力,肌肉線條流暢漂亮,雖然沒看到正面,但是許辭青大膽猜想,他應該是有腹肌的。他的腿也很修長,臀部微翹,哪怕是裹在寬鬆的運動長褲里,也能顯出好看的弧度。

這樣一個比例好到不真實的男人,真真是極品到爆,也不知道正面怎麼樣。不過很遺憾,許辭青的好奇心並沒有得以滿足,因為半分鐘后,新鄰居家的門就“砰”的一聲關上,阻斷了她的視線。

看來是已經搬完東西了。許辭青眨眨眼,回味着他近乎完美比例的身材,抱着剛買的晚餐回了家,準備吃完飯後好好地放鬆一下。

許辭青倒不是因為好色才觀察得那麼仔細,只是出於職業原因,再加上自己被紙片人養刁了胃口,所以才會對這個身材比例好到不像是三次元的男人多留意了幾分。

不過很快她就把男鄰居拋在腦後,因為她實在太忙太累,現在只想讓大腦空白一下。

春末的天氣很好,又臨近五一,她和朋友合開的工作室接到很多拍婚紗照的單子。她已經連續一個多月從早到晚都在拍照修圖,然後再接單再拍照再修圖,她看着電腦就跟看着高中數學卷一樣,生理性的不適。吳悠悠在視頻里看着她眼底烏青一大片,終於大發慈悲,從藏區回來后也沒怎麼休整就接替了她的工作,讓她回家好好休息個三五天。

剛好她手裏剩下的片子已經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兩位客戶也沒有急着要,於是她趕緊把新的單子甩給吳悠悠,自己準備回家悶頭睡大覺。

其實工作室的攝影師不止她和吳悠悠,只不過工作室是她倆一起創辦起來的,除了回頭客外,很多老帶新的客戶也是衝著她倆來,因此她倆不得不多做一點,新來的三個小孩技術其實也不差,只不過歷練太少,經驗不足,手法難免生疏了一點,修片上面還存在着一些問題,沒攢出口碑和人氣,所以作為老闆,她倆只能繼續撐着工作室半邊天。

最讓她羨慕的還是工作室里的幾個化妝師,倒不是他們的活兒輕鬆,而是他們不用熬夜修片子,除了要拍夜片,他們幾乎都能準時下班。

算了,想這麼多也沒什麼用了,當初從公司辭職就是為了能過得自由一點,現在勉強達到目標,除了身體累一點,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想到此,許辭青打了個哈欠,然後沉沉睡去。

她其實習慣性失眠,不過近來太累了,這一覺她睡得很沉,第二天上午九點半,要不是被尿憋醒,她估計能睡到中午去。

反正都已經醒過來了,回到床上怕是難以再入眠,所以許辭青放棄了睡回籠覺的想法,打開冰箱拿出兩個雞蛋,直接扔鍋里煮上,然後才去衛生間洗漱。等洗漱完,蛋也煮好了,許辭青把蛋撈出來晾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就着牛奶把雞蛋吞了下去。

許辭青不重口腹之慾,只要味道不是特別奇怪,能填飽肚子,她基本都能接受,她的物慾也極低,好在她注重質量,所以家裏的一切都是少而精。

吃完早飯,許辭青突然覺得有點空虛。忙起來的時候她恨不得每天睡二十四個小時,可一旦手裏沒活兒了,她卻又無所適從,新番也追完了,她無事可做。於是她給吳悠悠發信息。

“怎麼辦,突然好無聊。”

那邊回復得很快,“那你回來修片。”

“那我可真賤吶。”

“滾!”

許辭青能想像吳悠悠張牙舞爪和別人吐槽她的樣子,忽然笑了。收起手機,她想到拿雞蛋時掃了冰箱一眼,發現裏面都快空了,於是將頭髮用髮夾隨意夾上,換上休閑襯衫和修身牛仔褲,準備去超市囤貨。

小區附近有個本土連鎖的大超市,許辭青照例去了那兒,先去蔬菜區挑了一顆花菜,兩斤豆角,三五個番茄,又去水果區買了幾個桃子,便開始漫無目的地閑逛。

逛了一圈,實在沒啥想買的,她便興緻缺缺地去自助收銀台付款。因為是周末,排隊的人很多,許辭青百無聊賴地數着隊伍里的人頭,忽然看到隊伍前方有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很是扎眼。

男人有一頭烏黑茂密的短碎發,上身是寬大的白色t恤,下面是灰色寬鬆的運動褲和一雙白色板鞋,因為腿很長,所以他的好比例並沒有被一身寬鬆的裝束埋沒。許辭青盯着他有點熟悉的後腦勺,莫名覺得他極有可能是自己新搬來的鄰居。

男人很快付完錢,提着一大堆東西離開了,許辭青看着他鶴立雞群的背影,有些羨慕。如果自己的客戶都是這樣的身材,那她的工作可要輕鬆太多了。

許辭青買的東西不多,很快就掃完碼付了錢,輕鬆地拎着袋子出了超市。

慢悠悠回到小區,許辭青上了樓,經過新鄰居的門口時,又忍不住想起他高大的背影和比例極好的身材,她看着0909這個門牌號,頓了一下,然後走向自己的家,準備按密碼鎖。

身後忽然傳來門打開的動靜,許辭青下意識回頭,就對上男人平靜又淡漠的眼,然而當她看清楚他的整張臉后,嘴角剋制不住地抽動了一下。

對面的男人正在接電話,看到了她,也是一愣。“怎麼突然不說話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大喇喇的男聲,男人看着她,有些清冷的眼底漫上一絲刺人的光,對着手機道:“沒什麼,遇到了個渣女。”

許辭青:……

她慌亂地扭回頭,壓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趕緊回頭按密碼,然後摔門進屋,整個流程一氣呵成。

怎麼是他?

許辭青茫然地把袋子扔到桌上,想到自己這兩天竟然反覆欣賞他的背影,腳趾都快把鞋底摳出洞來。

“渣女?你什麼什麼時候被渣了?我怎麼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還在喋喋不休,李致把電話掛掉,看着對面那扇關得緊緊的門,心思有些浮動。

第二天,許辭青選擇回了工作室。吳悠悠正在和方寧討論他修圖不自然的問題,見許辭青急匆匆地進了工作區,也不喊人,便對方寧使了使眼色,然後跟着進去問她:“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求着我要好好休息幾天嗎?怎麼這才第二天就回來了?”

許辭青給了個假笑,“沒什麼,躺了一天之後還是覺得我更愛工作,所以我又回來了,你也別太感動,多給我分點錢就是。”吳悠悠“嘁”了一聲,一雙媚眼溜溜地在她身上掃了掃,“你愛個屁的工作,我看你是缺男人太久了,腦袋都跟着失調了。”

許辭青點點頭,“你說得對,所以我要借工作調一調,工作就是我男人,它准能給我調好。”

吳悠悠:……

她皺了皺眉,終於變得正經,“到底怎麼了,你一進來我就覺得不對。”許辭青面色平靜地撒了個謊:“客戶突然改時間了,要我提前修好片,他們倆有點難纏,家裏修又沒氛圍,所以來工作室了。”

“真的?”吳悠悠不愧是年級公認的狐狸美人,質疑起人來一雙狐狸眼都流轉含情,彷彿帶着鉤子。

“真的,我騙你幹嘛?”許辭青無奈朝她笑了笑,然後手上一刻不停地打開電腦,點出照片。

“行吧,別硬撐,還想休息就和我說,反正我正在拓展業務,說不定能進娛樂圈,和明星合作呢,婚紗照什麼的,以後少接點。”吳悠悠說完,便繼續去網上營銷她們的工作室了,她和許辭青拍照技術好,修圖技術也爐火純青,今年憑着幾個作品在好兩個流量極大的社交網站上小小出圈了一把,又加上她自己長得漂亮,狠贏得了一批粉絲,她想趁熱打鐵,把手伸長一點,以後真要能和明星或者上流社會合作,說不定她還真能出人頭地一把。她家其實挺有錢,父母也愛她,但是她實在不想走父母安排的路,於是在編製里呆了幾年,毅然決然辭了職,找到大學最好的朋友開了這個工作室。父母不看好她,對她拋棄鐵飯碗這一行為也很是慪得慌,所以她更要加倍努力,讓爸媽對她刮目相看。

許辭青看到吳悠悠出去后,心裏鬆了一口氣,她點開客戶的原片,準備修圖,只是看到這套校園題材的婚紗照,她忽然愣了愣神,塵封已久的記憶也慢慢有了復蘇的跡象。

她是十二歲的時候認識李致的。

十八歲之前,許辭青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裏,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一日三餐吃什麼,每天該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和褲子,晚上看多久的電視,幾點睡覺,都由胡琴芳全權決定。

她逆來順受慣了,對此沒有什麼異議,唯獨有一點,讓她很厭惡她。

許辭青一直到十二歲,還會時不時尿床,縣城裏的醫院跑遍了,醫生都說她沒毛病,各種偏方也試過了,但沒有任何用處。每晚一到時候,她依然會陷入沉睡,五感封閉,她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夢到自己在找廁所,可不知怎麼回事,她就是會隔個三兩天就尿一次床,而且毫無知覺。

為了不讓床墊也弄濕,她的床單和床墊之間常年被一層塑料薄膜隔開,這樣一來,按照她尿床的頻率,床單濕了,床墊至少還能保全。也因為這件事,家裏面隔三差五就要洗床單,許辭青內疚,每次尿床后只要有時間,她都會自覺地把床單撤下來,老老實實洗乾淨。她也理解胡琴芳的崩潰,所以每次尿床后麻木地承受媽媽陰沉得能擰出水的眼神,接受她尖銳的辱罵。

可是許辭青覺得她可以任意辱罵她,但不應該跟祥林嫂似的和來串門的嬸嬸阿姨們翻來覆去地數落她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想這樣,她已經很努力了,每晚睡覺都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動來動去,眼皮沉得要命的時候她還在想,今天一定不能睡得那麼死,一定要記得起夜,可是她就是醒不過來,就是沒知覺,她也不知道怎麼辦。

十二歲的女孩子開始有了自尊心,除了學習是人生大事外,就只剩下這個秘密讓她膽戰心驚。

阿姨嬸子們雖然性格很好,看着她的眼神也都是憐憫的,但是萬一她們和別人閑聊時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怎麼辦?一棟樓里的同學夥伴知道了,又會怎麼看她?他們會不會把這件事宣揚出去,讓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了后,狠狠地嘲笑她?

十二歲的許辭青每天過得如履薄冰,雖然那會兒她還沒學過這個詞,但是她已經深刻地理解了這個詞的意思了。

某一天她又尿床了,雖然是暑假,但是因為秋天馬上要上初一,她要去一中老師組織的銜接班補習,來不及洗床單,於是只能將床單撤下來,匆匆忙忙洗了一下澡,然後背起書包去上學。

中午放了學,她就急急忙忙往家趕,想着回去快點把洗床單洗了晾起來,別又挨罵。

可是剛進屋,她就聽見胡琴芳在陽台罵罵咧咧:“真是受不這個死丫頭了,又尿了,還好這是夏天,幹得快,要是冬天,我買一百張床單都不夠她換的!哎喲,我怎麼命就這麼不好,攤到這樣一個女兒,學習不自覺,脾氣還犟,又得了這種怪病。”

她匆忙的腳步就這樣停下來,雖然她已經習慣了她的責怪,但每每聽到,心裏還是覺得很難堪。

接着樓上張奶奶的聲音又傳來,“孩子也不想這樣的,好幾次我來串門都看到青青在洗床單,小臉皺得那叫一個緊,她心裏肯定也難受。對了,上次那個偏方沒用嗎?”

“唉,有用就不是這樣了。”胡琴芳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張奶奶又說:“琴芳啊,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你也別老埋怨青青,我看她這兩年都沒以前活潑了,孩子大了,開始看重面子了,你這樣,會適得其反,你老說她和你不親,那你也得換換方式不是。”

胡琴芳一邊洗床單一邊咬牙切齒,“我為這個家辛辛苦苦付出,每天給她洗衣做飯,還要照顧弟弟,說她兩句她還要給我甩臉色,跟她那個死鬼爹一樣。我也想通了,不和我親就算了,反正女兒以後也要潑出去,我還有兒子,以後跟我兒子過就行。”

“你也不能這樣想……”

後面的話許辭青沒有再聽,因為她看見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陌生的男孩,男孩和她一般大,但是比同齡人高一些,高鼻大眼,長得很漂亮。

他明顯是聽了很久,看向她的時候,眼裏帶着探究。

許辭青的眼淚就這麼翻湧而下,她辛辛苦苦藏着的秘密,就這麼被攤開在同齡人面前。那一刻,她覺得無比難堪,無比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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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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