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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晚,胤禩是踏着宮門下鑰的時辰進的紫禁城。<冰火#中文漆黑的夜幕下,靴子踏着青石甬路上的聲音分外清晰。
胤禩走了沒多久,就看見毓慶宮的步輦。紫玉和紫鸞就站在步輦的下面。
胤禩不由得沉沉嘆了口氣,果然帘子一挑,胤礽走了出來。
紫禁城從來就是一個大熔爐,把每一個乾乾淨淨的人融成各種各樣的色彩,直到最後能夠安安穩穩活下去的,都只剩下一個黑。
胤禩的手下也有無數人命,或罪有應得,或無辜受難。可是每一個人都有必死的理由,也有必死的因由。他們如果不死,死的也許就是胤禩自己。
這就是紫禁城,生死成敗不容的任何柔軟。胤禩早就知道,唯有他能夠好好的活下去,才能夠成為自己要保護的人們的依靠。
可是,這一回,胤禩覺得他自己背離了他的心,或者也是認清了他的心。因為,這一回犧牲的是他的親血脈,可是他的心裏有不舍有難過,卻沒有任何愧疚。
只因為,他捨不得胤礽。
為了自己喜歡的,犧牲一些重要的,這就是他的抉擇。
有痛苦,卻又是必然。
只是能放在天平上量取捨的,又能有多喜歡?
胤禩在心頭嘆了口氣,向胤礽走了過去。
“七爺,您回來了。”胤礽含笑從紫玉手中接過披風,親手給胤禩披上,“夜晚風涼,七爺的衣裳單薄了。”
胤禩深深的望了胤礽一眼,“你有心了。瑤林呢?”
“玩了一下午,早就累的睡著了。”胤礽笑着道,“有個小孩子在屋子裏就是熱鬧。”
胤禩沒說話,坐上了步輦才對胤礽伸出手,“上來。”
胤礽方一上去,帘子就被徹底放下了。胤禩摸着胤礽眼底的黛色,問道,“你怎麼臉色這麼差?”
胤礽看了胤禩一眼,才道,“這不是擔心七爺么。連着幾日,七爺誰都不見,寶寧哪能放心。”
胤禩忽地笑了,笑容沉沉的,淡淡呢喃了一句,“是嗎?”再就一路無話,胤礽有心開口,可看着胤禩看來平靜的臉色卻只覺得危險,終於還是就這麼回了繼德堂。
繼德堂的燭火四季不滅,本是極溫暖的所在卻因為詭異的氣氛而越加靜默。
紫玉和紫鸞快手快腳的放下帘子,又在外間點了檀香,才帶着人撤了下去。
胤禩只坐在桌邊不說話,胤礽終於沉不住氣問了一句,“七爺可要安置?”
胤禩抬眼瞧了他一眼,突然笑吟吟道,“我今兒看了一齣戲,本子叫做昭陽燕。”
胤礽不由得一怔,這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只聽胤禩笑道,“水色簾前流玉霜,趙家飛燕侍昭陽。掌中舞罷簫聲絕,三十六宮秋夜長。”
胤礽的臉陡然沉了下去,淡淡道,“趙氏內亂,紅顏禍水而已。”
胤禩溫溫和和的含笑點頭,“不錯,燕啄皇孫,內亂宮闈,成帝如何不知。只是美人為重,社稷為輕。”
“就如同,於我眼中。子嗣為輕,你為重。”胤禩含笑站起身來,一把就胤礽扯如懷中,兩指抬起他的下顎,淡淡笑道,“彩釉用起來很順手,是不是?”
胤礽臉色霎時一白,只見間胤禩眼中全是瞭然。
胤礽驀地一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又是平靜無波,只挑眉一笑,“七爺,我只把東西賞給她們,用於不用,在她們,不在我。”
胤禩笑了,“你想讓她們用,本就簡單的很。就如同我想知道這件事一樣簡單。畢竟這毓慶宮我經營了十幾年。”
胤禩臉上帶着溫文和和的笑,可眼睛卻閃着異樣的光,“你不是想不到,而是忍不下去。因為你急了,是不是?”
“你啊,就是耐心不足。”胤禩笑吟吟的做着點評,“但凡你有多點耐心忍性,何至於今日百般籌謀?”
胤礽不由得皺緊了眉,只覺得這句話中大有深意。
胤禩輕輕碰了碰胤礽的眼睛,又笑道,“我最喜歡你這雙眼睛,看起來既驕縱傲氣又神采飛揚,時時刻刻提醒着我的福晉是什麼樣乖戾又矜貴的脾氣。”
“所以,你害了我的孩子,我心裏雖然有點失望和生氣,卻真不怎麼怪你。”
胤礽的臉色一下子就古怪起來,這個七阿哥果然很奇怪吧?難道是誤會自己愛他愛得連別的女人給他生孩子都容不下?
胤礽的目光閃了閃,忍不住問道,“你既然不怪我,又生什麼氣?”
胤禩笑吟吟的摸了摸胤礽臉頰,“自然是氣你不肯按着我的心意走了。不過么,後來我又想了想,你若肯聽我的,那就真不是你了。”
“我早就說過,天下間沒有誰有我這樣的福氣,能娶到你這樣的福晉。”胤禩含笑的眼睛裏是誰也看不懂的深沉,“知道今日我也這麼認為,畢竟……”
“能娶到睿學聰穎卻又兩廢兩立的皇太子胤礽,可不是從古至今獨一份的福氣。”
“所以么,為了這一份福氣,本就該捨得一些。即使那些東西對我也是很重要,但是為了太子殿下,總算是值得的。胤礽,你說是不是?”
胤礽全身僵硬,突然開始細細顫抖,他只覺得屬於皇太子胤礽的那一份驕傲全數在這樣溫溫和和的視線下被剝離了出去。
他盯住胤禩的眼睛,顫聲問道,“你怎麼知道?你……又是誰?”
胤禩依舊是笑吟吟的,“我怎麼知道?其實這很簡單啊。誰叫你你從來沒有改過筆體呢?至於我是誰……”
胤禩笑着搖了搖頭,“我又為什麼告訴你呢?我的太子殿下,你連同床共枕的人都認不出來,我又何必告訴你?”
胤禩一件件的解開胤礽的衣裳,笑眯眯的道,“我們許久沒有親近,何必浪費時間想這些呢?”
胤礽深深的喘了一口氣,沉沉笑起來,一雙杏眼竟如同染了溢彩般奪目。他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不是怪我?否則又何必這樣羞辱本宮!”
胤禩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笑道,“這怎麼能是羞辱?我如果不喜歡你,何必要忍下那麼多?難道你謀害的不是皇嗣?難道你下一步想害的不是我?胤礽,你想要什麼我都知道,那麼,我這難道不是為了成全你?”
胤禩把自己埋在胤礽的胸口,笑道,“用我自己的命來成全你,胤礽,你說說我這不是喜歡你么?”
胤礽的心裏越來越涼,看着眼前人的笑臉竟只覺得心底直冒冷氣,他努力的推開胤禩,冷笑道,“你若是什麼都不說也就罷了,事到如今我還能信你?無非是想看本宮臣服罷了,無恥!”
胤禩抬起頭,笑吟吟的吐出兩個字,“臣服?”
“殿下你真是想得太多了。我要你面服心不服有什麼好處?這種粉飾太平的事情我可不屑做。”
胤礽的眼裏卻全都是戒備,但是他的情緒卻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
胤禩笑道,“胤礽,你是聰明人,該知道我是真想過與你好好過日子的。可偏偏弄成今天這樣子,過不在我,在你。”
“有舍才有得,我喜歡你,想與你好好過,所以捨得下那些枕畔歡情。”
“可是你想要的超過了我能給的,那麼你該付出的,就更該多一些。”
“你想要嫡子,我給你嫡子。你想要皇位,我們就各憑本事。”
“你讓我滿意,我就讓你如意。胤礽,你看我對你好不好?”
胤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胤禩,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簡直是瘋子!”
胤禩撲哧一笑,“瘋子?也許,咱們家不就是出這樣那樣瘋狂的人么?你又比我好到哪兒去?瘋狂乖戾,不守祖德,這是皇阿瑪的金口玉言。”
胤礽心口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胤禩,道,“你是哪一個?”
胤禩輕輕一笑,“我是哪一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你希望我是哪一個?”
胤礽微微眯起杏眼,定定的望着胤禩,突然道,“好,我不問你!本宮早晚認得出來,你只要告訴我,十二阿哥又是哪一個?”
胤禩擊節一嘆,“如此敏銳,果然是太子殿下。”
胤禩笑了笑,道,“也許是老四吧,我不確定。殿下與他更熟,說不定能確認呢。”
“你叫他老四?”胤礽仔細的打量着胤禩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你不可能是胤褆或者胤祉。”
胤禩笑道,“為什麼?”
胤礽冷笑了兩聲,“因為他們都沒你這麼面善心狠!”
胤禩只輕輕一笑,胤礽卻又用篤定的語氣道,“你是胤禩。”
“雖然你不像是胤禩,但你卻應該就是他。”
胤禩微微挑眉,臉上依舊笑吟吟的,“為什麼?”
胤礽盯着胤禩的眼睛,緩緩道,“因為你太正常了。一個被除宗籍改賤名的皇阿哥,怎麼能這麼正常?”
胤礽的唇角緩緩彎起一點弧度,“可是現在本宮卻明白了,你的正常本就是不正常。胤禟死的很慘是不是?八弟妹被挫骨揚灰了是不是?追隨你的人一個都不剩了,是不是?”
胤礽緩緩將嘴唇貼近胤禩耳邊,輕輕笑道,“八弟,胤禩,本宮可沒說錯你。你早就瘋了。”
胤礽的手輕輕在胤禩臉上摸了摸,他的眉宇間充斥着邪佞的氣息,一雙杏眼閃着懾人的寒芒,“你恨,你怨,可是你該恨誰?又該怨誰?恨皇父么?皇父根本就不在意你。你生也好死也好,皇父都不在意。恨胤禛?可誰讓你輸了呢?指望贏家去手下留情,八弟,你總不會這麼天真吧?”
胤禩的笑容終於消失了,他只定定的望着胤礽。
胤礽的笑容卻越來越深,“你所珍惜的,除了你沒有人在意。身在皇家,卻總去奢望那些不可能的,胤禩,你輸得不冤,死的更不冤!”
靜默了好半晌,胤禩突然嘆了口氣,用手覆上了胤礽的眼睛,輕聲道,“胤礽,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而我,早就已經想開了。”
胤禩的聲音很柔和,帶着淡淡的安撫,“以往是經歷是教訓,有痛有恨,可我們都不能否認有好的存在。”
“有人關心你,也有人惦記我。對我們重要的人只在我們心裏,而那些不夠重要的,又何必去在意?害了我們的,就要還回去。欠了我們的,就要討回來。護不住自己在意的,那只是自己無能。難道還能指望別人為自己出頭?”
胤禩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胤礽的頭髮,緩緩道,“胤礽,你該放下了。難道當初我們爭那個位置,為的只是這些么?最初的時候,想的不都是怎麼讓大清國富民強千秋萬代?”
胤礽緊緊的咬着牙,眼睛酸澀澀的,他猛地側了頭用袖子抹了抹,“即使讓大清國富民強的那個人不是你?”
胤禩淡淡道,“人無完人,皇父有皇父的能耐,老四也有老四的本事,就是弘曆也有他的可取之處。我輸給了時勢,自然該認輸。”
胤礽冷笑,“你既然認輸,何必還與老四死磕?”
胤禩微微眯起眼,“他既然放不過我,那我又何必放過他。我是輸給了皇權輸給了皇父,可從來沒輸給他。”
“我想好好的活,我也想退一步天空海闊。可他不放我,時時尋隙步步緊逼。憑他想讓我甘心折腰,他也配么。”
胤禩的聲音始終平平靜靜,沒有絲毫憤懣不岔,就連臉色也是平平淡淡的。
胤礽突然竟覺得悵然若失,原來胤禩是真的放開了,竟只有自己還在沉湎舊事不能自拔。
胤禩淡淡笑起來,道,“胤礽,你輸在貪心,想要江山親情兩相好,這本就是不可能的。古往今來都不曾有過,你又怎麼可能是第一人?”
胤礽神色怔怔的,胤禩緩緩嘆了一聲,“胤礽,放下從來不是忘記。以後我們好好的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