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日落時分,下班和放學的人流就像大開的水閘一樣,從華國的南方大城g市的各個角落流瀉出來,匯入車流和行人路上,天色暗下,各家的燈火相繼亮起,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城市上空俯視下去,就會看到這如同岩漿流淌的景象——紅的熔漿是城市的霓虹,黑的熔岩則是炎黃人血脈中繼承着的黑色頭髮。*****$******
作為改革開放的春風率先吹拂過的一批地方,g市伸展着生機盎然的軀體,入目所及是人們光鮮的衣服、高昂的頭顱、進口轎車以及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的高樓大廈,雖然時至深冬,卻是一片草長鶯飛。
窗玻璃因為室內外氣溫差的關係凝結了一層白色的水霧,使人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象,身居高層樓,只能看見下方模模糊糊的霓虹,蛛網一般交織起來,鄭修也不在意,就這麼靠坐在窗框邊,喝光了杯子裏最後一口檸檬汁。
時間轉眼過去了兩年半,在鄭修的保護下,說是逃亡,子昕和保羅其實並沒有受多大苦,除了無法與過去的親友們聯繫,只要每天在幾個固定時間點,例行監視fbi內部傳遞的追捕進度,以及平日裏稍加註意,想像中槍林彈雨的生活實際上距離他們很遙遠。
鄭修因為有着前世的經驗,對fbi的行動方式和人員分佈了如指掌,使他能夠帶着子昕輕易地逃過一次次追蹤,更何況這裏畢竟是華國的地盤,華米兩國的關係歷來曖昧不清,米國佬們就是再肆無忌憚,也不能像在自己家一樣明目張胆地抓人,這也是鄭修選擇留在華國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就是華國本身。今年才剛剛正式聯通互聯網,一切都在萌芽階段,黑客文化尚未起步,華國對網絡戰、對黑客的忌憚和重視度遠遠不如米國這些已經嘗過巨大甜頭的發達國家,兩人在這樣一個網絡武裝較弱的政|權的眼皮子底下,顯然更容易藏匿。
年輕、健康、堅持鍛煉和規律飲食所保持的生機勃勃的身體,清新的頭腦,沒有常年顛沛流離落下的傷痕,沒有跗骨之蛆般的深度煙癮,沒有用腦過度造成的長期頭痛……如果不算上記憶某些方面的紊亂,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完美至極。
更何況……鄭修將視線轉到屋內的某個方向,無可抑制地勾勾嘴角,那個人也同樣健康、同樣年輕,並且還有着上輩子從來不曾見過的生動表情,這一世,那人會為他的生日提前好幾天訂下蛋糕,會興高采烈地招呼着自己坐到身邊,為他點亮十五根生日蠟燭。
即便心中的信仰就在自己面前,而從不去相信虛無宇宙中的那些所謂神明,在這一刻,鄭修卻也由衷地從心底生出了幾分感激之情。
雖然有些美中不足的是,某些人還活着。當然這裏指的不光是姚易之和周曉,在鄭修看來,這兩人還無足輕重。周曉雖然知道他們和octo有關係,為了以防萬一是不能留的,但在鄭修眼裏對方的智商和手段實在太好拿捏,不足為懼。而姚易之……前世這個人阻礙octo研究超級計算機,以至於最後間接導致了octo的神話步入覆滅,鄭修心底里又怎麼可能對姚不懷有恨意,只是開始的時候見這一世的子昕和此人關係親厚,也就打算暫且等等,可是在octo遭到圍堵的那天晚上,姚易之強勢闖進他們的住所,卻也徹底激起了鄭修的殺心,他知道,要是不讓這人死一死,恐怕他們的身份早晚會暴露在這個特務眼裏。所以才有了當年走時對兩人的殺局,只是這兩個傢伙實在太走運……
算了,以後多數也不會再見了……要是再見,到時候你們就自嘆不幸吧。
真正需要他鄭修傷腦筋的,從來都只有一個人——他,也快出來了吧……
子昕扶着保羅老人坐到餐桌前,這才最後一個坐下,把蛋糕向鄭修面前推去:“來來,許個願。”
鄭修看着面前人比自己還要興奮的模樣,心裏一暖,斂去眼中的晦暗,長長的眼睫毛撲閃着,又變回那個人畜無害的鄭兔子,聽話地閉上眼許個願,然後吹了蠟燭。
“鄭修,你許的願望是什麼?”
“這個嘛……說出來就不準了。”
“在我的家鄉,許願的時候要是有流星劃過,就一定會實現喔,”保羅在一旁插話:“快去看看,外面有沒有?”
聞言,子昕站起來,踩着拖鞋嗒嗒地跑到窗邊,打開窗戶向外張望,冬季的寒風霎時灌進溫暖的屋內,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趕緊把窗關上,回頭見兩人正看着他,子昕摸摸鼻子,伸出食指在凝了霧氣的窗戶上畫了好幾條斜斜的線條,直到把整扇窗都畫滿,這才再次迴轉身來。
“看,這麼多流星,鄭修,你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你的繪畫細胞真是讓人不敢恭維……我還以為那是一堆矢量符號!”保羅說。
“那一定是你最近算矢量空間把腦子算傻了!”
一老一少互相拆着台,笨重的cd機放着舒緩的音樂,兩個年輕人把蛋糕分成好幾塊,保羅用他髒兮兮的爪子捻起蛋糕最當中的大塊巧克力吃掉,愉快地眯起眼睛,鄭修伸手用食指刮掉子昕嘴角的奶油,毫無違和感地含進自己嘴裏,卻突然被對方抓住手。
“吶,鄭修……”
鄭修看着子昕臉上少有的表情,不自覺地正襟危坐。
路易斯安那州,少管所。
十二月斷斷續續下了幾場雨,位於米國南部的亞熱帶城市,濕熱有餘,冬寒不足。監區大食堂的瓷磚地被少年犯們的泥腳踩得髒亂一片,混合著食物的油膩湯汁,黏黏滑滑帶着一股異味,令人忍不住皺眉。
一個黑色皮膚的瘦小男孩從窗口打了麵包和玉米湯,縮着身形小心翼翼地捧着飯食擠出人群,向一張圍滿了人的桌子跑去,而在那張餐桌旁的是一群白人男孩,其中一個的身材特別壯實,滿頭金髮,可能是入獄前吃多了快餐店的炸雞,年紀輕輕下巴上就已經冒出些鬍渣,加上胸膛上黑鴉鴉的紋身,在一群少年犯中格外醒目,也格外受到追捧和崇拜。
相較之下,那黑人男孩看上去則更加卑微了,他戰戰兢兢地端着飯跑向以那人為首的少年團體,卻不知是誰突然伸腳絆了他一下,男孩頓時摔了個狗啃泥,手中的麵包和湯水一下子就飛了出去,灑在地上。
“啊!……”他驚恐地哀叫。
一隻腳踩在了男孩的後腦勺上,止住了他未完的叫聲,喧鬧的食堂里一片鬧哄哄,掩蓋了細小鼻樑骨折斷的脆聲,很快血液就以黑人男孩朝下的臉為中心蔓延開,男孩的身體無助地在地上撲騰掙扎着,周圍人卻興奮地吹起口哨。
“連個麵包都拿不了,你說你這種垃圾活着到底能幹什麼呀!”金髮的紋身男孩不懷好意地加重了腳上的力道。
“傑森老大說得對!”周圍的小弟們趕緊嬉笑着附和。
“垃圾!”
“打死他,打死他!”
“學聲狗叫,我就饒你一命。”傑森歪着嘴角。
“汪!”黑人男孩趕緊照做,可惜周圍實在太吵,少年犯老大掏掏耳朵:“聽不見!”
“汪汪,汪汪汪!”男孩拚命地叫,終於,頭上壓力一輕,緊接着腰上又被人用腳碾了碾,很快那隻作惡的腳丫就挪開了,隨着腳步聲漸漸走遠,隱約聽見人說:“真是,髒了我的腳……”
傑森無聊地走回他的專屬餐桌旁,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半年前我還在墨西哥灣,用這個,”這個熊一樣的少年揮舞着不符合年齡的巨大拳頭:“一拳打碎了便利店的玻璃門,搶走收銀台里所有的錢,當時那個營業員的表情……哈哈哈!”
“哇哦,老大你實在是太厲害了!”
“僅僅剛來我們這兒兩個月,就已經幹掉了弗萊德和亨利,成為了老大中的老大!”
“嗯哼,人生就是這樣沒有挑戰性,本來還以為少管所里能有人配跟我玩玩,結果太令人失望了,難道就連一個合格的對手都沒有嗎?”他鼻孔朝天地環顧四周,目光所及的少年犯們一個個都垂下了腦袋,大氣也不敢出,傑森歪歪嘴角剛要收回視線,眼角一瞥,卻在最角落的位置看見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一個東方人。身上的囚服洗得乾淨,就連鞋面都是纖塵不染,很難想像這人到底是怎樣從牢房樓沿着泥濘的道路來到的食堂,頭髮半長不短,被隨意地別在耳後,黃種人的膚色帶着久不見日光的白皙,雖然體格談不上有多壯實,但也可以看出並不是屬於男孩未長開的那種纖弱瘦小,而是……請原諒他傑森從小英語成績差,憋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總之,讓人感覺很和諧,還帶着說不清楚的好看。
只見那個東方人放下手中的勺子,拿紙巾擦了擦嘴,傑森瞪大眼睛望着他盤子裏吃剩下的食物,那是獄警才能分配到的,享受國家補貼的伙食!——他不是少年犯嗎,怎麼有資格吃這種東西?傑森低頭看了看小弟端上來的麵包和玉米湯,頓時怒不可揭地掀了桌子。
“他是誰?!”
“六零二牢房的。”順着傑森的視線望去,見是那人,一些入獄時間比較久的少年犯們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諱莫如深,私語不斷。
“六零二?”才來兩個月的大塊頭顯然不明白這個數字背後的含義。
人群中有些人交換了個眼神,笑眯眯地說:“聽說是個很強很不好惹的人呢。”
“很強!”傑森果然上鉤,猙獰一笑,霍地站了起來:“我倒要會會他!”
壯碩的少年邊向那人大步走去邊挽袖子,很快就擋在了正端起盤子要去清洗的某人身前,用手大力握緊了對方手裏的盤子,滿目凶光地看着他。
不料某個東方人順勢一松,盤子就落到了傑森手裏。
“喔?謝謝,那就麻煩你了。”
大塊頭愣了好幾秒,這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正要把餐盤狠狠甩到對方頭上時,後背卻陡然一緊,一個個頭比他還要壯碩許多的白人獄警提着他的后領,反手把人往旁一扔,用帶着西部口音的英語罵道:“鬧什麼鬧,想挨電棍嘛?”
傑森梗着脖子:“為什麼阻止我?只要不出人命,你們獄警都不會管這種事的!”
獄警斜睨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我只是順手救了一個傻|逼。”
“傻|逼?……”二愣子傑森盯着一旁的東方人,像是聽懂了獄警話中的意思,嘿嘿嘿地笑了。
正在這時,一陣整齊的軍靴敲擊地面聲從門外傳來,眾人向聲音方向望去,首先進門的是少管所的獄長,緊接着是一干獄警,足有十幾二十人之多,腰上都別著電|擊|棒,之前還耀武揚威的少年犯們見到這樣的陣仗,都不自覺地避讓開來。
然而獄警們進來后卻什麼都沒做,反而轉過身子站在兩旁,獄長拿出手帕擦了擦汗,只見門外又走進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軍人,身上穿着迷彩和頭盔,制服上是金色的胸章,那些軍人犀利的眼神快速掃過整個食堂,很快,似乎發現了目標,邁着整齊的步伐向傑森幾人的方向走來。
“他,他們……”真槍實彈的烏黑衝鋒槍逼近着自己,任是哪個軍人都比自己要高出大半個頭,隨着這群人的走近,一股戰場上血腥殺伐的氣息迫面而來,傑森聽見自己的上下牙根正在“咯咯”地打着顫。
軍人們無機質的眼神淡漠地掃了他一眼,很快就移開,繞過傑森身旁,對那東方少年道:“戚行初,跟我們走一趟。”說著就有兩人站出來,一左一右要架住名叫戚行初的東方人,衝鋒槍的槍口也在同一時間指向他。
戚行初抬手,直直伸向槍桿,在軍人們如臨大敵的目光下把槍口往下壓到指着地面,傑森聽見他開口了,清朗的嗓音並不高,卻在安靜的食堂里聽得很清晰:
“莫德里克上將可不是讓你們用這種態度來請我的。”
軍人們聞言不由對視一眼,都從互相的眼中看到了驚異,面上的表情也由此帶出了幾分恭敬,收起輕視,微微欠身:“請,mr.戚。”
行初心想果然如此,有求於我看來確實是為了那件事了。證明心底的猜測后,他見好就收,安靜地跟着軍人們離開。
直到一群人從門外消失,食堂里這才爆發出一片激烈的議論聲,“特種兵,是特種兵!”少年犯中有人大喊:“剛才來的那群是特種兵,我曾經在電視上看到過他們的胸章!”
傑森按了按自己的心臟,這個器官仍然在以極高的頻率慌亂跳動着:“他到底是誰……”
“你問他是誰?呵……”之前把他提溜起來的獄警站在一旁,用看老鼠的眼神看着傑森:“這個人,”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曾用這裏撞癱了半個米國。”
“歷史上記載着吶……當年‘八月天災’的締造者……”
g市,車如流水馬游龍。
“……吶,鄭修,你說你是在聖誕夜被人在孤兒院門口撿到的,是這樣嗎……”
“……嗯,怎麼了?”
“吃了很多苦吧,”子昕握着面前人的手,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十二月末呢,這麼冷的天,怎麼會有人忍心把小嬰兒扔在冰天雪地里呢?”
“……冰天……雪地?”鄭修一愣,表情有些扭曲。
“嗝!”保羅老頭一嗆,從鼻孔里噴出咖啡。
“你們怎麼了?”
“呃……那個……”
“其實……袋鼠國是在南半球,十二月的那裏呢,正值盛夏……”
子昕瞪大了眼睛,良久才大叫一聲,紅着耳朵鑽到桌子底下,另外兩人怎麼勸都不肯出來。
“哎呀,沒常識不是你的錯啦……改天帶你去我們那兒玩……”
“……滾!”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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