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聞言,姚易之眉頭緊皺,當即就掏出手機往子昕的宿舍樓里打,不久電話被接通,得到的消息卻是人已經收拾好行李離開了。[******請到看最新章節******]
離開?他竟然事先都不知道……他姚易之竟然是最後才知道的人?!認識到這一事實,易之心底里無可抑制地泛起濃濃的苦意。
他不是傻子,psi研究中心發表的論文和自己拿到手的完全一模一樣,這就不會是碰巧雷同,今天上課前存放論文的地方還沒有絲毫被人動過的痕迹,也就排除了從他手裏流出的可能性,自己本人就是一流的間諜出身,要從他眼皮子底下偷天換日可沒那麼容易。再加上剛才在期刊上同時看到的,關於psi研究這個項目前後的一系列人員統籌、資金投入、工作進程就可以看出來,成果應該就是psi所出。
那麼問題只能是出在鄭修身上——可以想像得出,psi的成果不知為何落到了鄭修手裏,而鄭修卻以原創的名義把論文給了他,要知道,這類精尖科研在最終公佈之前都是絕對保密的,所以他才會相信這是鄭修所出。然後,鄭狀若無意地暗示他去發表,這究竟是何用意?!
要是對其他成年人,憑姚易之的閱歷很容易就能想通其中的關節,清楚對方是要害他——如果自己當初只要有一點點沒能抵抗住誘惑,發表了論文,而掌握着科研進度來證明原創者身份的psi肯定會把他告上法庭,他沒有實驗記錄為自己證明,再加上自身過去的經歷是灰色,幾乎沒有取信於人的可能,這樣一來,貽笑大方事小,身敗名裂是必然。
進一步想,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暴露自己曾經在米國當間諜的事情,他恐怕將萬劫不復……
“一念地獄啊……”姚易之喃喃。
事態的嚴重性已經毋庸置疑,易之向一旁的杜教授匆匆打了個招呼,就跑向自己辦公室所在行政樓的車庫,將自己的車開出來,火速前往鄭修的別墅。
fbi信息數據分析小組。
一張張源數據通過傳真機,從互聯交換總機傳輸過來,密密麻麻的小字佔據了紙張的所有版面,而傳真機足足運作了十多分鐘才將這些海量的數據全部打印出來,組長謝里夫接過下屬遞來的厚厚一沓打印件,拿指甲彈了彈,同一時間,對講機中傳來網絡犯罪調查科科長萊帕尼那嚴肅的聲音。
“根據這些從互聯交換機中調取的數據,需要多少時間能夠確定詳細地址?”
“四十分鐘左右,先生。”
科長萊帕尼是個警銜在身,吃米國皇糧的愛爾蘭人,一頭捲曲的棕色短髮下是獵食者般的鷹鉤鼻,聞言,他拿手捂住嘴邊的麥克風,對旁邊的警員下令道:“讓駐紮在華國京城的人員做好準備,只要分析地址一查明,第一時間對目標實行逮捕,注意信息的保密,到了那時候,octo插翅難逃。”
“是!”
華國京城,一棟別墅內。
“鄭修,我們還有四十分鐘。”子昕摘下耳機,關掉竊聽程序,轉頭對角落裏的某人說。
“收到。”鄭修束着頭巾,戴着手套,應聲將手中的防塵布蓋在了電視機上。
五分鐘后,兩個年輕的人影提着一個黑色膠袋下了樓,其實他們的行李不多,而且早已經轉移,袋子裏的這些都是需要處理掉的。他們在路邊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上車以後,其中一人這才將頭巾解開,撥拉了一下頭髮,轉頭見子昕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鄭修問:“怎麼了?”
“……沒。”某人有些彆扭地收回視線,潛意識裏子昕覺得,還是不要把“你戴頭巾打掃房間的樣子很賢惠”這樣的讚美說出口。
兩人離開不久,兩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在距離別墅六百米的地方停下,從車上下來八名形貌各異的男人,但如果讓比較有江湖見地的人在這裏,從幾人鼓鼓囊囊的腰間就可以看出他們並非善類。幾人互相一個眼神交流,便有一半的人分散開來,將別墅的門窗守住,剩下的四名fbi探員警戒着四周,等確認沒有埋伏后,按響了門鈴。
屋內當然沒有任何回應。入耳式對講機不斷更新着狀況,幾人很快達成共識,後退到一旁,一名看上去少說有一米九開外的黑人大漢退開幾步,一個后旋踢,只聽膠合板製成的門發出一記巨大的斷裂聲,竟是被一腳踹開。探員們第一時間閃身到牆邊,握着槍一點點向屋裏望去,確定無人後魚貫而入,待看清屋內的樣子,為首的探員當場罵了一句雪特。
入目的房間明顯在主人離開前被細心打掃過,探員們的皮鞋在纖塵不染的地面上踩出一片泥印子,所有的傢具都用防塵布結結實實地罩着,就連碗碟都被洗得乾淨,卡在晾乾架上,尚還滴着水。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冊,大到數學辭海,小到漫畫雜誌一應俱全,一名探員戴着手套抽了一本厚厚的計算機工具書出來,發現裏面就連閱讀到一半時折下來的頁角都被人撫平了——這與其說是在逃亡,還不如把它當成屋主人要旅居國外更有說服力。
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太過詭異,本來目標竟然會預知到他們的追捕而先一步逃跑已經足夠出人意料,但對於這樣的罪犯,經驗老道的探員們也不是沒有碰到過,然而面前的這一切卻表明,對方早就掌握了fbi的行動情報,卻早不走晚不走,等你們快來了才吃了頓飽飯優哉游哉地離開,要說不是反緝捕的專家級人物,誰敢玩這麼大?就是四年前他們在緝捕白銀國大毒梟時,也沒見人逃跑逃得這麼瀟洒從容,讓人從心底癢到牙根,又從腳底冷到脊背。
確定別墅中沒有藏人,探員小隊隊長伯恩聯通了總部的犯罪科科長萊帕尼。
“報告,目標已經逃逸!……”
萊帕尼警監鎖着眉聽完伯恩的現場報告,沉聲命令:“趕緊給我守住京城的主幹交通,不能讓他跑了!”
掐斷對講機,他氣得一揮手把面前桌上的報告紙全都掃到地上,一種被耍弄的羞|辱|感在心頭縈繞不去。
“洗什麼碗,強迫症啊你!”
一幹探員得令后,便不再久留,迅速地退出別墅,坐上來時的車匆匆離去,並沒有注意到就在不遠的一棵櫸樹后,無聲無息地走出一道人影,以絲毫不比他們差的敏捷身手再次潛入了別墅。
是姚易之。
開車前來的一路上,易之並沒有停止思考,回過頭一想,又開始懷疑起來。
很顯然,假使自己當初真的抵抗不住誘惑發了論文,那也是他自己親手做的事,根本怨不得別人——所以鄭修從始至終都是置身事外的。可是鄭修他才幾歲?他會有這份心計?況且最說不通的一點就是——自己和他無冤無仇,對方為什麼要害自己呢?任是誰都能看出鄭修和羅子昕關係親密無間,姚易之深知子昕的品性,有子昕在,鄭又怎麼會這樣肆無忌憚地加害自己?
所以……會不會是誤會,對方只是好心想讓自己揚名立萬,又考慮不周而已?……但是子昕卻在這時候離校,他又很難不把這兩者聯繫到一起……
原本易之已經開始動搖,可是當他來到別墅的時候,卻恰好看到了fbi的行動,下意識地藏身躲避,目睹了那群探員闖入別墅大肆搜查。姚易之心裏疑惑重重,進了屋裏看着那一片狼藉,疑問就像水中被不斷攪動的泡沫一樣呈幾何倍數地增加,最終彙集成一個最大的問題。
正在這時,房間裏的電話卻突兀地響起,他走近,略一猶豫,還是接了起來。
“喂?”
另一頭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從善如流:“嗯?是姚教授啊……”
易之握緊電話:“鄭修,你到底是誰?!”
“想知道的話,就來霄雲路的香典咖啡店吧,我在那裏給你們定了位子。”
鄭修掛上電話,感嘆道:“好久沒有打免費的公共電話了……感覺還是那麼好啊。”
一邊的子昕卻神色緊張地頻頻向四周張望:“你在嘀咕什麼,確定這周圍沒有攝像頭嗎?”
“當然。”
“我聽到你喊姚教授?”
“嗯,他在我們家。”
“我們家?!遇到fbi了嗎,他有說些什麼?”
“我看那群小貓已經離開了,否則哪裏輪得到他接電話……真是可惜了。”
“你叫他去什麼咖啡館?我們不是……”
“沒事,暫時支開他而已,你也不想姚易之追過來吧,要是讓他一耽擱,我們可就走不了了……”
姚易之來到咖啡店的時候,遠遠看到裏面的人,意料之外的角色讓他微微一愣。
對方似乎也在等着誰,頻頻張望着,咖啡店的氣氛很休閑,除了室內,還在門口搭建了一個露天小院,放着兩三張白色的歐式小桌,綠色的盆栽沾着水珠,一塊小黑板上用俏皮的字體寫着中英文的價目表,滿院咖香。而那人便坐在其中比較靠外的一張桌子旁,桌上一塊小牌,寫着“3”。
——是鄭修告訴姚易之,所預定的桌號。
先到一步的客人有着一頭黑色的及肩長發,畫了淡妝的眉目清麗漂亮,指甲修剪得整齊,卻沒有塗抹指甲油之類的東西,泛着自然而健康的粉色。穿着一件針織的春衫,素白長裙,脖子上鬆鬆圍着一條絲巾,無論是路過的行人還是其他咖啡客都在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看去,很快作着女裝打扮的周曉就發現了遠處的姚易之,面露訝異,卻仍然對他露出一個禮節性的微笑。
正在這時,一陣風迎面吹來,周曉頸項上繫着的絲巾被吹散開來,被風卷着向姚易之的方向飄去,在周的驚呼聲中,教授回頭跑了幾步,在絲巾落地前一把將它抓在手裏。
周曉捂着小跑着來到易之身邊,感激地從他手中接過絲巾,低着頭小聲道謝,也就沒有注意到對方劇變的臉色。
“謝謝您,姚教……”
“嘩啦——”身後陡然響起巨大的撞擊聲,夾雜着屬於人類的驚怖慘叫,桌椅坍塌聲一片,什麼東西被碾壓發出令人牙酸到極致的聲音,最後是驚天動地的玻璃碎裂聲,周曉被這突如其來的毀滅聲響震住了,一陣劇烈的非自然風在背後刮過,撩起他黑色的發梢,而姚易之卻胳膊大力一攬,將他推倒在地,連同自己一起,兩人狠狠地趴倒在地上。
一滴冷汗沿着上方姚易之的臉頰線條落下來,沒入周曉鋪散在地上的髮絲之間,周曉急促地呼吸着,向姚易之背後望去,一輛大卡車車頭嵌入咖啡店中,露天的白色餐桌被碾壓成廢木,盆栽落到地上破碎開來,咖啡店的整扇門碎成一地玻璃渣,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戛然而止,路邊的行人難以置信的目光里,卡車的後車輪下是一隻屬於人類的手,血色以這隻手為起點,噴泉一樣地從車下蔓延開來,浸染一地。
他看到就在車輪的不遠處的地上,是一塊小小的桌號牌,作為架子的亞克力已經徹底碎裂,粉紅色的芯紙沾到了血,依稀尚且能夠分辨得出,上面的那個“3”字。
驚悸扼住咽喉,趴在地上的兩人對視一眼——那是原本留給他們的位置。
1992年4月29日,晴。京城朝陽區發生重大意外事故,一輛裝載鋼筋的大卡車失控撞入咖啡店,造成七死十三傷。
而那個名叫鄭修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彷彿人間蒸發。
在事件發生后,周曉的精神狀況一直都不怎麼好,彼時姚易之已經知道了周的真實性別,也問過他為什麼去那裏,得到的回答卻是“和鄭修約好的”,再要追問,對方卻只是一味地搖頭不願意回答。
一天內連續遭遇兩次與同一個人密切相關的殺局,他不敢相信那是巧合,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不斷地調查這次事件,然而無論是司機、咖啡店、還是當天每個顧客的身份,都無法與惡性謀殺聯繫在一起,事故的原因是司機的疲勞駕駛,當大卡車撞到咖啡店的時候,司機曾經驚醒,卻把加速檔錯當成剎車踩了下去,徹底加重了事件的傷亡。
那段日子裏,姚易之經常會做夢。夢到有個聰明絕頂的男孩,用大膽猜到的數據戰勝了他;夢到一個名叫環江鎮的敵方,如同桃源一樣能夠與世界密語;夢到男孩因為自己的一句話,高興地跑到一台黝黑而龐大的電子儀器旁,回首一笑;然後他又總是會夢到另一個男孩,乖巧地牽着之前那男孩的袖子,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那樣悄然地跟隨,他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浮木,失去便會就此痛不欲生。
可是到了夢境最後的最後,他都會夢到那個喜歡抓着人袖子跑的孩子突然一把抱住了前面的男孩,從他的背後生出一對黑色的羽翼,將兩人的身形裹在一起,血色從車輪下蔓延開來,他努力去追,卻永遠無法阻止兩人的翩然而去。
他更加不知道,在之後不久的一天,某個全然不同的城市裏,某個常常在他回憶里反覆出現的人,把原本要發給psi研究中心的關於姚易之科學間諜的身份資料,悄然刪除,不置可否地一笑:“算你命大……”
fbi最後的追捕線索斷在了火車站。當他們躊躇滿志地趕到火車站準備堵人的時候,卻先一步讓一群警察給堵了。
“有一群獅城人正從京城走|私口香糖,請你們跟我們走一趟!”
“……口,口香糖?!”伯恩探長一呆,嘴裏嚼着的口香糖就這麼咽了下去。
“別裝傻了,現在誰不知道獅城已經禁止生產、進口和販賣這玩意兒了!”
子昕坐在火車上,掛斷連通市公安局的內線電話,終於鬆了口氣。
男孩走後的第二個月,遠在環江的宋老先生收到了一份郵件,拆開一看,是大學畢業證書,姚易之在事發后不久已經親往環江告知了他子昕的離開,現如今拿到證書,老人當即就把它狠狠地扔到地上:“誰要他的破證書!”
宋老近日來身體不好,已為人婦的女兒邱夫人回來照顧他,見此情形,在後頭小心地把證書撿起來,吹了吹,快走幾步扶住老人。
父女兩沉默地走回屋內,老人突然幽幽一嘆:“養了一匹小馬駒,本來以為能把他養成千里馬,終究還是我的執妄啊……”
邱夫人疑惑:“難道小昕不是?”
“千里馬聽着好,到頭來還不是給人騎的?……可他不一樣,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羅子昕他壓根就是一匹草原上撒蹄子跑的野馬!”宋老氣極:“根本就不是能家養的貨色!”
邱夫人聽了,忍不住悶悶地笑,一下一下地給老人順氣。
“萬事莫強求……爸爸,兒孫自有兒孫福吶。”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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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香糖亂入:1992年1月3日,新加坡開始禁止口香糖的生產、進口和販賣。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