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論秦制
“荒謬之極！”
劉三吾滿臉不敢苟同，急聲道：“秦朝推崇的是法家治國，視小民、黔首為家畜，小民從生下來便只能做兩件事，耕和戰。”
“這樣的國家除了戰爭之外，沒有自由、沒有文化、更沒有禮教，乃是純純的野蠻、虎狼之國。”
“殿下竟然覺得他的制度先進？”
“老臣真不知道它先進在什麼地方！”
朱允熥嘿嘿一笑，這問題在網上早就被討論爛了。
他還能不知道怎麼回答嗎？
“他先進在團結了能團結的所有人，以法家治國，黔首雖然只做耕戰兩事，卻有晉陞的希望，只要努力耕作，便不至於餓死，只要勇敢作戰，戰場立功便可得爵賞田，出將入相。”
“這樣的制度，讓秦朝獲得了一個正向的向心力，猶如一個攥緊了拳頭的巨人，越發強大。”
“而東方六國卻正好相反，他們所謂的自由、文化、禮教只針對少數貴族，底層的黔首卻連飯都吃不飽，和秦朝相鄰的韓、趙、魏、楚等國黔首百姓一直在往秦國逃竄便是這種制度優越性的體現。”
“甚至就連秦國歷代最有名氣的幾位相國，商鞅、張儀、呂不韋、李斯全都不是秦國人。”
“正因為如此，秦才能以西北一隅之地東出鯨吞六國，奮六世之餘烈，完成了華夏歷史上史無前例的大一統。”
“可他剛剛一統，便二世而亡，不正說明法家制度不得人心，無法治理一個大一統的華夏嗎？”
劉三吾沒法否認秦朝耕戰體系作為戰爭機器的優越性，但現在他們在討論的也不是戰爭，而是治理。
如今的大明也不需要戰爭，需要的是安邦定國，休養生息。
“你又錯了！”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秦並非亡於制度，而是亡於胡亥。”
朱允熥繼續侃侃而談：“秦二世胡亥繼位之初，先殺大將軍蒙恬，后殺丞相李斯，導致中央政權陷入史無前例的大混亂，而秦朝中央權力又大，中央失靈，自然導致地方無法有效的統合，這才給了那些反賊可乘之機。”
“若是秦始皇還活着，他劉老三一個小小的亭長，帶着一群農夫，怎麼可能打的進函谷關？”朱允熥滿臉不屑道。
“劉老三？”
劉三吾呆了呆。
“劉老三是誰？”他年紀大了腦子比較遲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就是漢高祖劉邦啊，他不是排行老三嗎？”
朱允熥有些無語，心說你連這都不知道，還在這兒和我說個鎚子啊！
“你、你如何能對大漢的高祖皇帝如此不敬！”劉三吾氣的鬍子都翹起來了。
朱允熥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喊他劉老三怎麼了，我爺爺原名朱重八不照樣人盡皆知，這有什麼不能喊的。”
朱元璋：“…………。”
他正聽得饒有興緻，卻是沒想到這豎子把火燒到他頭上來了。
不過對於出身他還真不在乎，無論是乞丐出身，還是原名朱重八，他都不忌諱別人知道。
登記詔書上明明白白寫着：朕本淮右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
顯然他並不以出身低而恥辱，相反還頗為自豪。
“好好好！”
“三殿下倒是牙尖嘴利，那老臣便好好的和你辯駁一番。”
看朱元璋一臉無所謂，反而一臉看戲的模樣，劉三吾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臉上露出微笑道：“殿下說秦制先進，那我倒要問問殿下，漢朝高祖、文帝、景帝時期推行黃老無為垂拱而治，使國家快速安定，長治久安，越發繁榮昌盛，那時候殿下所推崇的秦制在哪裏？”
“在大漢的骨子裏！”
朱允熥作為修鍊到超凡入聖的鍵盤大俠，什麼樣的刁鑽問題沒遇到過，豈會被他這麼一個問題駁倒。
他依然信心滿滿，幾乎不假思索的開口道：“漢朝之所以能定鼎，靠的是兩個人，文靠蕭何，武靠韓信。”
“蕭何進咸陽，第一件事便是接收秦丞相、御史府所藏的律令、圖書，掌握了全國的山川險要、郡縣戶口，他在漢初推行的便是秦法，用的更是秦吏，只不過是用黃老那一套包裝了一下而已。”
“再說韓信，此人號稱用兵如神，但他練兵用的同樣也是秦朝耕戰獎罰那一套體系，只是換了個稱呼說法而已。”
“這便是漢承秦制，歷史公認。”
“一派胡言！”
劉三吾氣的臉色漲紅，但他卻發現自己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什麼角度辯駁朱允熥。
只能沉聲道：“那你倒是說說，武帝時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使大漢史無前例的變得強盛靠的是什麼，莫非也是秦吏不成？”
“老先生，您還真說對了！”
朱允熥嘿嘿一笑，繼續道：“所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只不過是漢武帝拿來包裝皇位，給皇位籠罩上神秘色彩，鞏固皇權的工具而已，其實漢武一朝乃是外儒內法，是出了名的好用酷吏，酷吏是什麼？不就是秦吏嘛！”
“其實他用的還是秦始皇那老一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三吾：“阿巴阿巴阿巴！”
老先生眼神有些混沌。
他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一生鑽研儒學，推崇儒學，特別是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漢朝，那更是心嚮往之。
但這會兒卻是感覺整個三觀都被朱允熥給說的碎裂了一地。
他想要反駁朱允熥，但一時間腦子渾渾噩噩，完全不知道從哪裏說才好。
“對了，說起來我大漢的確有一朝使用儒法治國。”朱允熥嘿嘿笑道。
劉三吾抬起頭疑惑的看向朱允熥。
“就是王莽那位大聖人嘛！”
“漢武帝用儒家的君權神授包裝自己，包裝皇位，結果最後卻是被儒家大聖人王莽以此篡奪了漢家的江山，你說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王莽這位大聖人之後真開始用儒法治國，然後只用了十五年就把江山玩崩了。”
這位算是歷史上唯二真信了儒法的大傻子皇帝之一。
至於另外一位大傻子，正是老朱的孫子，大明朝第二任皇帝建文帝朱允炆。
當然這句話，他是沒法當著老朱的面說的。
“此子雖有胡說八道之嫌，卻也算是一種對歷史的另類解讀了！”
朱元璋忍不住感慨起來：“外儒內法，此說法的確新穎，甚至讓咱都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沒想到這小子年紀輕輕，卻是對於秦漢歷史了解的如此深刻，不錯，不錯！”
正因為自己辯駁大勝而得意的朱允熥，聽到這句話卻是猛然驚醒。
“壞了，一時說的太嗨，忘了自己的目的是讓老朱放棄培養自己做接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