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選妃(中)
謝玉和江溯流四下轉了轉,這才發現今日這賞菊宴的地方似乎和上次胭脂遴選的地方差不多,也是在御花園一處極為寬敞的空地之上。同樣是漢白玉石鋪就的檯子,最北邊首席置着高桌軟椅,擺放瓜果點心,鋪陳華貴錦毯。兩邊男女分席,桌椅擺設倒是比上一次多了許多,同時桌上還多了筆墨紙硯之類的風雅之物,想必是一會各位小姐用來表演才藝所用。
她勾唇一笑,又是抬眼略略掃視了一圈,發現原來剛才兩人兜着圈子賞的菊花正是將這一塊很好的包圍在裏面。抬眼看去,紅黃綠紫白各種顏色應有盡有,統一用大小一致,花樣略有差異的瓷壇栽植着,整個御花園都是淡雅馥郁的菊花香氣,此刻依然有三三兩兩的小姐四周流連。
不過,她目光落到一處,突然愣了愣。據說這些品種名貴的菊花是南宮家專門進獻,因而能看見南宮桓她倒也並不是十分意外。
只是,這南宮桓和那一位白衣飄渺的昭華郡主司空鳶立在一處,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郡主美名傳揚天啟,今日一見,真乃草民三生之幸。”南宮桓一臉專註的對上讓他一見難忘的一雙秋水美眸,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傾慕之意。
這位郡主美名遠揚,幾年前前往梅州做生意,有幸一見至今讓他念念不忘,自那以後,他便只穿白衣了。
雖說商賈之家妄圖迎娶郡主的確有些不自量力,可這昭華郡主乃皇上的親侄女,自然不可能嫁入皇室為妃。這滿京城的其他公子哥在他看來除了門第得天獨厚,其他方面並不比他強上多少,因而他心裏還是存着幾分希冀的。
畢竟,南宮家生意遍及天啟,眼下可以說得上富貴滔天,若是自己承諾一生只娶一妻,未必就沒有勝算。
“公子謬讚了,小女愧不敢當。”司空鳶微微點頭,言語溫婉,動作大方,並沒有像一般小姐那樣看見有男子上前搭訕就避而遠之或者出聲斥責。
美名在外,她的行為舉止甚至穿衣打扮一直是天啟女子的典範,即便這般單獨站在一處說話,眾人也不捨得用任何不好的詞語來玷污她。
“在下南宮桓,不知郡主可曾耳聞?”南宮桓看着她水汪汪的美眸似乎帶了笑意看向自己,一時間心緒涌動,斟酌了一下,已經試探着開口問了一句。
“公子自謙了,貴府的生意遍及天啟十四州,小女雖說深居閨中,卻也是知曉的。”
“郡主···”南宮桓自然是一陣激動,剩下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突然瞧見自司空鳶身後過來一個錦衣玉帶的俊俏公子,一時間所有話語凝滯在了嘴角。
“姐姐?”司空霖遠遠瞧見這兩人在此說話,考慮到皇后諸人即將過來,順便上前,提醒自個姐姐入席。
“霖兒。”司空鳶看他一眼,衝著南宮桓點點頭,溫聲細語道:“小女先走一步。”
身後的司空桓看着她窈窕而去的曼妙背影,一張俊朗的面容上浮現了深重的暗沉,垂着眸子似有若無的嘆了一聲,而一路走遠的司空鳶卻是唇角勾了淺淺一抹笑意。
自從入京以後,如這般的狂蜂浪蝶她已經不知見了多少個,聽着他們斟酌言語,看着他們遲疑神色。美貌,果真是一把利器呢?
謝玉瞧見那兩人似乎不過寒暄幾句,倒也並不以為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南宮桓縱然心思陰沉,卻也是男人一枚,看見美女走不動道也算常事。只是,為何看着那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裊娜而來,她心裏又湧起了如那日一般深重的不安?
賞花宴並不如中秋國宴那般正式,官家小姐也不過是受邀而來,因而並不若瓊華台那般,對座位次序有十分嚴格的講究。
謝玉左手邊上坐着碎花藍裙的江靜怡,兩人還沒搭上幾句話,司空鳶已經施施然過來坐到她右手邊的空位之上,一陣似有若無的淡淡梅花清香縈繞在鼻尖,謝玉不由的側目而視,對上一雙盈盈楚楚的秋水美目。
作為一個21世紀穿越而來的現代人,她自認見過的各色美女數不勝數,電視海報網絡雜誌上那些完美的不可挑剔的女神早已經讓她都產生了審美疲勞。作為一個工作好幾年的美容師,她向來是認為人靠衣裳馬靠鞍,有了神奇的化妝技術,塑造一個美女也不過分分鐘而已。
可眼下,單是對上這人未遮面紗的一雙眸子,她都有點驚艷的說不出話來。
遠看身形,她會想起曹植筆下的洛神“翩若驚鴻,矯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近看相貌,鬢髮如雲,膚白似雪,眉如翠羽,目波澄鮮,一面白紗下是若隱若現的傾城絕色,似乎所有讚賞古典美女的詩詞用在她身上都尚嫌不足。原來,自己一直聽到的所有消息都並非誇張之辭,世間真有這般精雕細琢過的美人兒,從身形舉止,到頭髮絲手指甲都完美的不容挑剔。
“皇後娘娘到,婉妃娘娘到,梅妃娘娘到,麗貴人到```”太監拖着長腔的的尖聲唱諾讓她大夢初醒一般回了神,目光怔怔的對上對面男席里白衣勝雪正看着她勾唇淺笑的江溯流,心裏那奇怪的不安反而越發深重了些。
她邊上的司空鳶將她不安的神色盡收眼底,那波光楚楚的眼眸依舊是含笑的,面紗下的唇角也是微勾,不經意間抬眼掃了一下對面,身子卻是不自覺僵了一下。
她對自己的一切有極強的自信心,從來坐在她邊上的女子註定只能做可憐的陪襯,可眼下···
江溯流從頭到尾目光都是落在他的丫頭一人身上,她臉上稍微有一絲不自然都被他看在眼裏,此刻瞧見她神色間略有局促,心裏不自覺就是心疼,抬眼看了青亭一眼,輕聲說了句話。
青亭面露詫異,眼看着自家主子神色沉靜,已經無奈的朝着女席邁步過去,還沒走到,就瞧見自家世子妃突然站起身來,聲音清脆的朝着主位上的皇后出聲道:“皇後娘娘,我想和溯流坐在一起,可以伐?”
剛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穩的皇后看着她俏生生的笑意,微微一愣,一旁的梅妃已經輕輕笑了一聲:“你這丫頭倒是一點也不害臊,這樣的要求,本宮還真是聞所未聞呢。”
“可不是,本宮都被你唬住了,哪有人這樣提要求的?”皇后回過神,也是一笑,許是因為要給三皇子選妃,眼下心情略好,言語挪揄,倒並沒有指責之意。
“可以咩?”謝玉語調歡快的問了一句,已經自問自答道:“娘娘都沒有說不可以,肯定是可以啦。玉兒謝娘娘恩典。”
她話音落地,已經毫無負擔的轉身出了位子,在眾人啞口無言又詭異的注目禮之中走向了江溯流的位子。
說不上剛才是什麼心理,她只是突然覺得自己應當離這樣不安的感覺遠一點,就好像,靈魂是漂浮着,叫囂着和這具身體在做拉鋸戰,這樣的感覺上一次見到司空鳶的時候有,這次也是。她不明白原因,但直覺和她有關,那一雙秋水美目不單美麗動人,還似乎,有將她看穿的神奇魔力。
惹不起,躲上一躲也無妨。
愣在原地的青亭瞧見這世子妃腳步輕快的奔向自家主子身邊,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說實話,他已經很久沒有抽動嘴角了,可眼下,這兩人十足的默契也不免讓他咂舌。
謝玉到了江溯流身邊,他邊上另外一個錦衣的小公子已經極有眼色的挪了屁股往邊上移了一個位子。
謝玉順勢坐了上去,一旁的江溯流已經極為自然的伸手過來,在她笑嘻嘻的小臉蛋上捏了捏,神色間略帶安撫。
中秋宴那一次,這丫頭下了馬車看見司空鳶面上的神色就是怪怪的,剛才也是,到底怎麼回事?晚上回去怕是要問問才好。
至於其他人,也大抵不過是面色詫異的看了兩眼,眼見皇后也不說什麼,便也將心思轉到了別處。
男席最首一排的司空遠看着對面的空位,好看的狐狸眼斂了些光芒,過了許久,突然自嘲般輕輕一笑。
他邊上的正是榮親王府的小公子司空霖,眼看着謝玉突然離席,詫異之外自然第一時間看向了邊上自個的姐姐。
司空鳶白裙廣袖裏,一隻手不自覺的握了握,面上的神色有小半會的呆愣。回過神以後,面前已經鋪陳了白色的紙張,再一抬眼,身邊已經有小姐提筆動了起來。
原是剛才皇後娘娘和眾人說笑一陣,有小姐在邊上提議說賦詩助興,得到了眾人一致應和。
司空鳶唇角勾了笑,皓腕微抬,剛剛提筆,就聽見對面傳來一聲嗤笑聲:“大嫂怕是看見桌面上那筆墨紙硯怕了吧,才一溜煙的躲到大哥懷裏來。不得不說,挺有先見之明呢?”
江靜流挑眉看向謝玉,語氣里又是曬笑又是挪揄,眾人聽在耳邊,已經有小姐公子低着頭輕笑出聲。
可不是,誰不知這驃騎將軍府的小姐文墨不通,連字都不認得幾個。就說剛才怎麼突然要跑到男席那邊去,感情是被桌上的筆墨紙硯給嚇跑的,如此草包之人,也真是難為世子爺將她當個寶一樣的捧在手心。
眾人看向江溯流的眼神多多少少帶了些同情和惋惜。
“二公子,大庭廣眾之下,你未免太不敬了些?”謝玉並不在意眾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冷眼瞧了過去,語調同樣是冷冷的淡漠,只不過,同時又有些義正詞嚴的斥責在裏面。
“大嫂這話何意,我不過是一時覺得有趣,開口問你一聲而已,不敬之罪何來?”江靜流面上輕蔑不減,振振有詞。
這丫頭就是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眼下不能好好折磨折磨,提前收點利息讓他心裏舒坦舒坦也是應當。
“怎麼沒有?俗話說長嫂如母,長兄如父,你剛才說話的語氣是對自己爹娘說話的語氣么?人常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就算爹娘有千萬個缺陷,哪有孩子置喙的餘地,這不是不敬是什麼?”謝玉心裏冷哼一聲,面上卻是一陣語重心長。
話音落地,旁邊立着的青亭一臉憋笑的低下頭去。
果真,這世子妃挖苦人的本事依然所向披靡。
其他眾人聽見她這般巧言詭辯,明明覺得哪裏不對勁,偏偏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
司空遠已經是慵懶的往後面椅背上靠了靠,一雙狐狸眼周圍笑紋愈深,這丫頭每每出口,給別人可當真是一點顏面也不留。
“哼。”江靜流被她一句話噎住,氣了半晌,似乎已經打定主意和她死扛到底,語調陰冷道:“文墨不通就是文墨不通,大嫂這般轉移話題,也不過是掩蓋自個的心虛罷了。這般與我針鋒相對,未免讓別人瞧了笑話。”
“我和你針鋒相對?”謝玉挑眉反問一聲,突然笑了,目光如火的看了過去:“你還不配!”
瞧見他面色一變,已經繼續接口道:“誰說我不通文墨,難道你沒聽過滿瓶水不響,半瓶水哐鐺么?”
“你!”江靜流一臉陰沉的怒目而視。
前面的三皇子突然回過頭來:“哦?倒是不知世子妃什麼時候也懂了這些東西?本皇子也是十分意外?”
“玉兒什麼時候懂的,怕是和三皇子沒什麼相干。”江溯流突然出聲,語調冷冷的回了一句,已經側頭看向江靜流,一臉陰沉道:“二弟這些年學識如何為兄倒是不知,不過這做人卻是越來越回去了,看來是上次跪祠堂的教訓輕了點。”
空氣里倏然寂靜非常,邊上的眾人很明顯感覺到從這素來不言不語的江世子身上散發的凜冽寒氣和莫名其妙的威勢。
就連剛才出聲說了一句的三皇子也是詫異的一挑眉,似乎沒想到他會在這樣的場合當眾讓自己沒臉。
江溯流的目光落在謝玉張口結舌一張小臉上,面色緩了緩,伸手牽了她的手,已經溫聲寬慰:“若是覺得無趣,咱們可以先行回府。”
丫頭的好他自己知曉足以,那些眼拙的還是眼不見為凈。沒有學識又怎樣,不通文墨又如何,是他認定的妻子哪裏容得別人言語糟蹋。
謝玉看着他認真的神色,知道他並非只是說話安慰她而已,恐怕在他的眼裏,自己也是對詩詞歌賦那些東西一竅不通的。縱然知道他全不介意,她心裏還是有些微微的難受。
掃視了一旁鴉雀無聲的各家公子小姐,她心裏一陣怒火翻騰,姑奶奶沒學識?好吧,姑奶奶就是沒學識,可腦子裏偏偏裝了上下五千年,唐詩宋詞朗朗上口,典故歌曲信手捏來。
因而,她在眾人的注目禮之中突然燦然一笑,衝著一邊隨侍的宮女道:“拿紙筆。”
“玉兒。”江溯流只以為她逞強,有些心疼的喚了她一聲。
“溯流。”眼前的丫頭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語氣一頓,微微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用着十分鄭重又柔情的語調,輕聲道:“我要成為你的驕傲。”
江溯流身子一震,目光專註看她,突然緩緩一笑,捏了一下她柔滑的掌心,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她聲音雖輕,在座的年輕公子卻大都功力不俗,包括江靜流在內都是清楚的聽見了那短短一句話。
那裏面蘊含的情意纏綿又堅決,那女子的語氣竟讓他們不由自主也願意去相信,她哪裏是謝家那個不知輕重的刁蠻小姐,他們只看到一個對夫君萬般柔情的溫情女子。
這些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對面女席里一眾人,她們並不能完全聽清說了什麼,可只看着那兩人的互動也覺得又是艷羨又是妒忌,為毛,好男兒總是被別人搶了先。
若是她們,寧願不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些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博得一個好名聲,一個好名聲最終也不過是為了尋得一個好夫君。
這謝家小姐當真是一路走了狗屎運,早知道大夥當初都去抽六公主一鞭子惹惱太后好了。
哦,對,六公主今天貌似沒來,她們追悔莫及也來不及了。
首位上皇后和幾位嬪妃已經將諸位小姐所作的詩詞收了上去,此刻聽見那謝家丫頭也要賦詩助興,索性也就再等等。
近些日子來日日陪着江溯流習字,謝玉眼下的毛筆字已經算是大有長進,雖說比不上常年寫毛筆字的諸位古人,達到字跡工整,大小勻稱,紙面潔凈的效果卻也已經很容易了。
歪着頭將腦海里所有知道的和菊花相關的詩句過了一遍,《醉花陰》太過悲戚,《飲酒》又有點情境不對,倒是鄭思肖的那首《畫菊》又有氣節又應景,尤其是字數少,寫起來也最方便。
略略沉吟,她已經一臉認真的坐在椅子上,一隻手壓着桌面,將那首古詩原封不動的搬了上去,一點心裏負擔也沒有。
反正也是她搖頭晃腦背下的,不用白不用。
過了不到一刻工夫,等那紙面字跡稍干,侍女將詩作收了上去。
因着這一個小插曲,眾人此刻倒是都有些好奇起來,只見幾位娘娘面上都是一陣意外,隔了半晌,皇後娘娘看着司空鳶笑着開口了:“鳶兒果然不愧天啟第一才女之名,這首《菊夢》意境和情思都屬上佳,用詞工整清雅,看完后也有回味無窮之感,值得細細賞析。”
“皇后伯母再誇下去,鳶兒都要無地自容了。”司空鳶面紗下的唇角輕勾,一臉謙遜,一雙眸子裏閃着柔和的波光,讓原本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男子又是一陣心神蕩漾,而女子多半自然是羨慕嫉妒恨。
“相比起來,妹妹倒是更喜歡這謝家丫頭所作這一首。不過輕描淡寫,菊花的意韻和氣節卻是躍然紙上,看着就極有風骨。”
眾人齊齊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謝玉一眼,一臉興味的四皇子已經率先開口道:“哦,倒是不知什麼詩入的了您的眼,兒子着實好奇,母妃不防念來聽聽。”
“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無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遠兒覺得如何?”梅妃看了他一眼,將那首詩徐徐念出,眾人的臉色已經是瞬間又變了許多。
梅妃娘娘可是出了名的才女,詩詞歌賦、音律書畫裏雖說最善音律,可其他的每一樣拿出來可也是讓諸人都要愧之不及的,眼下親口稱讚她們本來已經覺得匪夷所思了,此刻再聽見這詩句,聯想到是那位諸人一直都看不上的謝家小姐所作,一時間都有些不願意相信。
正如梅妃所說,這四句詩看似簡單,沒有詞句雕琢的痕迹,彷彿信手拈來,卻偏偏渾然天成。尤其是后兩句,分明有着堅決而固執的信念和氣節,裏面一股子清傲之氣,頓時就和她們的那些悲秋傷懷拉開了距離。
剛才還一臉悠然的司空鳶面上一變,司空遠也是意外非常,回頭看了那作詩的丫頭一眼,眸中探究更盛。
江溯流心裏也是詫異,卻突然想到這丫頭的來歷,瞬間釋然了。
從大殿之上到現在,這丫頭似乎總有許多驚喜等着自己,明明知道的很多卻偏偏整天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迷糊樣撒嬌耍賴。
“呵。這請幫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大嫂總是比做弟弟的多想了一步!”江靜流從剛才聽了梅妃的話臉色就十分難看。
不過,他是如何也不肯相信這丫頭是個有才學的,略略想了一下,自然覺得是江溯流幫了她,陰陽怪調的又是一陣嘲諷。
“你這話什麼意思?”謝玉徹底惱了。
“我什麼意思大嫂不明白么?這誰不知道今日是賞菊宴,又有誰不知道依着慣例會有賦詩助興這一遭,大嫂提前做了功課,也難怪能一鳴驚人了。”
江靜流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一句話說的慢條斯理,讓在場的眾人都聽的清清楚楚,一時間都是猶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看看一旁面色清冷的江溯流,神色俱是變了變。
剛才那首詩,若說是這清冷出塵的江世子所作,眾人倒是覺得理所應當了,畢竟江世子是國子監二品夫子,一首詠菊詩而已,自然不在話下,因而一時間竟是多半人也都在心裏隱隱相信了這個說法。
“哼。”謝玉氣極反笑,冷冷哼了一聲,一雙大眼緊盯着他,一字一頓道:“現在才發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個詞,簡直就像為你量身定做的。我是不是得為你堪比福爾摩斯的豐富聯想叫好鼓掌,還是為你敏銳的洞察力歡呼雀躍慶祝一下,滿肚子陰暗齷齪,也難怪你會這般將人胡亂猜測了。眼下不讓你輸的心服口服我就不姓謝,不過,若是你輸了又當如何?”
“大嫂還是莫要氣急攻心燒壞了腦子,不過,既然你都開了口,為弟哪有不應的道理,卻是不知道大嫂要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江靜流依舊是慢條斯理。
謝玉眼看着他一副狂妄自大的模樣突然咧嘴笑了笑,轉身朝向主位上的皇后開口道:“請皇後娘娘做個見證。”
“嗯。你說?”這江靜流好歹喚她一聲姨母,此刻眼看這兩人竟然在賞菊宴上為一首詩針鋒相對起來,心裏雖說微有不悅,不過眼看着眾人都是一副頗有興味的樣子,一時間也只得開口應了。
謝玉已經轉頭朝向江靜流,“時間以一炷香時間為限,在場諸人可以任選一種花來考我,十首為限,若是我在規定時間內全部完成,算作我贏,若是有任何一首做不出來,算作我輸,怎麼樣?”
聽見此話的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覺得這世子妃是不是被府上這二公子給氣瘋了?這一柱香的時間眨眼就過,別說十首,做出一首好詩也不容易吧?要知道,有時候作一首詩也得推敲好幾天,尤其她竟然讓眾人任意出題,這世上的花朵千百種不止,作弊怕是不可能了吧?
“依大嫂所言。不過,這做出來的最起碼得是詩才對,不是說隨隨便便念兩個句子可以的。”江靜流謹慎的加了一句。
“呵,需要你提醒我?不過,這既然要看輸贏,沒有一個彩頭怎麼行,這彩頭可得提前說好才行。若是你輸了,跪地磕頭說一聲大嫂我錯了,然後雙手背後學青蛙跳繞場一圈如何?”
······
她話音落地,眾人更是覺得這世子妃肯定瘋了。
唯有從剛開始面上還有些憂色的江溯流和司空遠此刻已經完全泰然處之了,這丫頭雖說性子跳脫,不過,從來不會讓自己吃虧就是了。
想必應該已經有了萬全之策,不然,不會如此信誓旦旦。
“若是大嫂輸了又當如何?”江靜流一臉挑釁的看着她,反問了一句。
“若是我輸了,就跪在你腳邊,說一句,爺,我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然後同樣反手背後學青蛙跳繞場一圈怎麼樣?”謝玉沖他挑了挑眉,語氣里竟然帶着奇異的輕快,彷彿根本說的不是懲罰自個的辦法。
聽在耳里的眾人卻更是不免一陣咂舌,這世子妃對自個未免太狠了些?
倒是聽她說完的江靜流已經是一臉的勝券在握,想一想她卑躬屈膝跪在自己腳邊說出那句話,他簡直覺得渾身血液在翻滾沸騰,想都不想便應聲同意了。
邊上的侍女點燃了一炷香來放在皇後手邊,邊上的婉妃和梅妃看了一眼,前者一陣幸災樂禍,後面的梅妃卻是不免有些憂心。
雖說同是一炷香,可很明顯這柱香插入沙子裏太深了些,一會上面燃到了沙面,可不得立時熄滅。
她正欲開口說話,卻聽見“砰”的一聲響,那沙碗突然整個碎在了桌邊之上。
“怎麼做事的?”皇后華貴的錦袍上濺到了些細沙,一時間鳳眼上挑,怒目而視,身邊的宮人連聲認錯,速度極快的將沙碗收拾了下去,隔了小半會已經送來了第二柱香,看着這次和平常無異,梅妃舒了一口氣,已經看着謝玉開口道:“那就先以本宮的封號‘梅’字為題吧。”
謝玉微微一笑,不假思索道:“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梅妃一臉驚喜,眾人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江靜流面色一變,已經順勢開口道:“牡丹。”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謝玉又是不假思索。
“你!”江靜流突然嗅到了不好的苗頭,一雙眼睛帶着些震驚之色怒目而視,簡直恨不得將她給生吞活剝了。
男席里榮親王府的小公子聽着前面這兩首詩都是極好,已經忍不住出聲道:“杏。”
“蠟紅枝上粉紅雲,日麗煙濃看不真。浩蕩風光無畔岸,如何鎖得杏春園。”謝玉唇角的笑意愈深,首位上的皇后眼睛也不眨的看着她,開口道:“荷。”
“葉展影翻當砌月,花開香散入簾風。不如種在天池上,猶勝生於野水中。”
······
一圈嘈雜過後,眾人寂靜無聲,空氣里似乎落一根針的動靜也輕易就聽得見,只看着那一身鵝黃衣裙的女子亭亭玉立,遠處瑰麗的晚霞也不及她面上的神采飛揚,沙碗裏的那柱香依舊冒着裊裊青煙。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處幾清明。”謝玉將第十首詩緩緩念出,已經轉過頭去,朝一臉鐵青的江靜流露出一個燦若煙霞的笑容,脆聲道:“二公子,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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