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七十六 章 同仇敵愾
部隊到桓仁后沒有休息,直接奔通化,此時圍困長春的戰役正在醞釀中,沿途碰到不少解放軍兄弟部隊向長春外圍集結,老鄉們的支前隊、擔架隊也源源不斷地向長春走去。在我們到達江甸鎮的時候,家屬們被這裏熱火朝天的支前活動驚呆了。
江甸鎮是個大鎮,一條大街貫穿南北,兩邊有很多店鋪。街道兩邊的牆上寫着“打倒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全東北和**萬歲”的標語,我們到的那天正趕上江甸鎮歡送新兵入伍,大街上二十多輛馬車上坐着披紅帶花的青年,車上的新兵喜氣洋洋,車下歡送的人眉開眼笑,有幾個年輕姑娘含情脈脈瞅着車上的小伙,不時囑咐着什麼,一個家屬冒了一句:“當個窮八路,臭美啥呀?”
她這句話一出口立刻招來了跟前人的白眼,一個老太太扒拉她一下說:“這個大妹子,我不知你是幹啥的,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呀!窮八路,那是啥年月的事了?現在你看看,嶄新的軍裝,三八搶,每個月還有零花錢,家裏的地政府給代耕,你說他們能不美嗎?當解放軍在俺這旮旯是光榮的事啊!俺這塊的大姑娘不是解放軍不嫁。”
旁邊的一個中年婦女看出點門道和老太太說:“你別跟她說了,沒看那些當兵的有地還穿着國民黨的服裝嗎?他們是咱們俘虜過來的,懂啥呀?”
老太太仔細瞅了瞅她們說了句:“怨不得呢,穿得這麼帶勁,鬧了巴開是反動派家裏的!”把這些家屬弄得十分尷尬。
我問身邊的周科長:“我們的衣服咋還不換,穿着這身皮多彆扭?”
“部隊已經逐步換了,後勤好像還得過一陣。”
新兵出發的時候,道兩邊的人在鑼鼓聲中喊着口號,家屬們躲在一旁,獃獃地瞅着沸騰的人群,李科長老婆說:“**可真行,把人弄得像着了魔似的,明知當兵打仗是去送死,還爭着搶着去,看來蔣匪幫真不行了!”
在江甸鎮,家屬們住在一個買賣家,吃飽了飯都不睡覺跑到大街上賣獃,回來后就議論開了,七嘴八舌地說:“這地方的老娘們可真怪,人人手裏都拿着個鞋底子納。”
做飯的幾個婦女一聽樂了說:“你們是剛從那邊過來的不知道,這不是怪,是我們婦救會給部隊做軍鞋。”
馬瑞芳問:“多少錢一雙?”
一個年歲大一點的婦女聽後有點不願意了,說:“你當我們是做買賣哪?這是支前,支前懂不懂?就是給前方打仗的戰士們穿的,你說給自己的子弟兵做鞋還能要錢嗎?”
“那還不給點工錢哪?”
那個婦女來了氣指着馬瑞芳的鼻子說:“你這個人怎麼就認錢,解放軍戰士在前方流血犧牲都不怕,為了解放東北連命都豁出來了,我們做幾雙軍鞋還要工錢,那還是人嗎?”馬瑞芳鬧了個沒趣,訕不搭地走了。
正在這時,從大門外興沖沖地走進來一個年輕婦女,手裏拿封信,走到這個婦女面前說:“馬嫂,你家二小子捎信來了,八成又立功啦!”
馬嫂拿過信瞅了瞅:“這小子真是傻,我不認字捎什麼信呢?帶個口信不就得了。”
我說:“大嫂,我給你念念怎麼樣?”
“中,麻煩你了。”
打開折着的信我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寫着:“媽,兒子要上前線啦,這一次是打長春,長春的反動派挺頑固,這次非打下不可,兒子別(憋)足了勁,多打死幾個反動派,替大哥和爹報仇,立個大功叫媽高興。”
念完后馬嫂掉下了眼淚,我問她:“馬嫂,你這兒子多好啊,怎麼地你家大哥和大兒子都犧牲啦?”
她擦了擦眼淚嘆了口氣:“打四平的時候,他爹抬擔架被炸彈炸死了,大小子也被打死了,我一急眼把二小子也送去當兵,叫他替他爹和他大哥報仇。這小子真記在心上了。說句實在話,我這家叫國民黨反動派坑苦啦,原來聽說你們是蔣匪幫,叫我給你們做飯我這心直咯噔。不過聽說你們也是解放軍了,我才來給你們做。”
周科長瞅了瞅我:“這就是咱們的革命家屬啊!”
聽了周科長這句話,我心裏的火騰的一下上來了,推開家屬們睡覺的屋門闖了進去,家屬們這時也沒休息,坐在炕上嘮着嗑。我聽李科長老婆說:“我看明白了,**是真厲害!得天下是肯定的了,連老百姓都對國民黨這麼大的勁,看來國民黨真不行了,老爺們走的這步棋對了。”
家屬們看我氣昂昂的進了屋,都瞪着吃驚的眼睛瞅着我,我把炕沿一拍喊道:“咱們現在是在解放區**的地盤,知道不?以後你們說話得有點收斂,別得啥說啥,本來人家就瞧不起咱們,還竟說些敗興的話,叫我都抬不起來頭。你看人家馬嫂,老爺們死了,大兒子上,大兒子死了二兒子又當兵,人家這才叫革命呢!誰像你們張口錢閉口錢,丟人不?”
馬瑞芳一聽不幹了:“你說我哪,錢咋地啦?缺了錢誰也活不了,你沖我們發什麼火?要革命誰也沒攔你,叫玉蓮多生幾個兒子都去當兵才好呢!”
玉蓮一聽急忙下炕把我推出了屋:“你也是,跟她們說這些有啥用?”
“不說我這心裏憋得慌!你看人家老百姓的覺悟,再看看咱這些家屬,周科長說‘這些家屬思想真落後,有的甚至反動’,我都沒話說。”
那天晚上部隊出發奔頭道鎮,半路上碰到了一夥支前獨輪車隊正好同行。我湊到一個五十來歲的老漢身邊和他嘮起了嗑,我說:“大叔,推啥呢?”
“糧食呀。”
“支前哪?”
“部隊要打仗,咱得抓緊把糧食送去,不能叫戰士們餓着肚子打仗啊!”
我順嘴問了句:“你們這運糧食給不給工錢?”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心想我剛說完家屬,自個怎麼也犯這個毛病?看來一個人的思想和習慣要改變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老漢聽后,歪脖瞅了瞅我說:“不知管你叫同志還是叫啥,這話你怎麼說得出口,這解放軍是誰呀?人民的子弟兵!我們是誰,是人民。這人民給子弟兵送糧食還要工錢,能有這個理嗎?我說你這個人哪,真得好好學習學習!”
周科長見我被一個老鄉給訓得啞口無言,不禁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笑啥?”
“你沒看,新解放區的老鄉都有這個覺悟,咱這軍隊能不打勝仗嗎!”
部隊到達頭道鎮的時候,這裏已經住滿了解放軍。獨五師的部隊駐紮在鎮外的野地里,只有家屬們被安排到小學的幾間教師里。
下午兩點多鐘,兄弟部隊的幾個戰士在操場講台的兩邊埋了兩根木杆,用白布拉成一個大條幅,上邊寫着“憶苦大會”。家屬們議論說:“怎麼老整這事,能當啥用啊?”
過了一會,一個營的部隊開進了會場,當地的一些老百姓也趕來賣獃。
那個時候的憶苦會千篇一律都是控訴地主老財怎麼剝削窮人,窮苦老百姓怎麼吃不上穿不上,怎麼受欺負,台上的人聲淚俱下地控訴,台下的戰士泣不成聲。家屬們有的也抹起了眼淚,有的扭頭進了屋。隨着控訴會的深入,不斷有人領頭喊起了“**萬歲,打倒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全東北”的口號,口號聲此起彼伏,戰士們摩拳擦掌群情激奮。會後戰士們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唱着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歌,排着整齊的隊伍離開了會場。
馬瑞芳想了想冒出一句:“我看明白啦,什麼憶苦會,這叫給當兵的鼓勁。也不知道國民黨咋把**得罪的這麼苦?當兵的打起仗不要命,老百姓也拚命的反對國民黨,看這陣勢國民黨的軍隊真要打不過了!”
李科長老婆說:“這口號喊得我怎麼聽着和這會有點不着邊呢?”
周科長瞪起眼睛瞅着她,她急忙擺手:“我不是說**不萬歲,也不是反對打倒國民黨,我的意思是那朝那代的地主老財都是這麼乾的,現在怎麼把罪整到國民黨那去了?”
周科長一聽臉色緩和了下來:“國民黨是個什麼黨那是有錢人的黨,保護的是地主老財的利益。**是窮苦人的政黨,為的是叫窮苦人都過上好日子,這是無產階級和剝削階級的鬥爭。”
李科長老婆說:“什麼階級咱不懂。不過你這話我也聽明白了,其實就是有錢人和窮人的鬥爭。有錢人要想保住財,就得叫窮人老實點,窮人要想過上好日子,就得和有錢人斗。說來說去還是個為了錢,要是沒有錢這東西我看這人就都老實了。”
周科長樂了:“李嫂呀李嫂,你可真了不起呀,這事叫你給說到點子上了,我們**奮鬥的目標就是要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的社會,到那時候社會上就不需要錢了。”
“那叫啥社會?”
“**呀!”
李科長老婆說:“什麼**?說別的我都信,要說不用錢的事我看是瞎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話流傳了多少年了,不是你們想改變就改變得了的。”
“嫂子,話不能這麼說,能不能實現那是以後的事,就像咱們居家過日子得有個奮鬥目標,我們**人就是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才不怕流血犧牲,誰要是阻擋我們,那他就是反動派,我們就要消滅他!”
這次“憶苦會”對家屬們的教育挺大,晚間出發的時候,還坐在車上議論着憶苦會上戰士們說的事。李科長老婆說:“當兵的說的那些事還真不是白唬,我就見着不少。**叫他們翻身這事說起來也對,都是一樣的人憑啥人家受窮?就說咱們吧,這一路屯裏的婦女咱也接觸不少,咱穿的啥戴的啥,她們連見都沒見過。都是女人,為啥命就不一樣?**要改變窮人的命我看沒啥不好!”
馬瑞芳說:“好倒是好,誰過好日子咱瞅着不樂?不過分咱們的東西叫他們富,我看這事有點不講理,有能耐自己掙,拿人家的東西富算什麼能耐?”
周科長聽后小聲對我說:“李大嫂這個人挺不簡單啊,啥事能看得開,家屬們要都像她這樣覺悟提高可就快了。不過你這個六嫂思想挺固執,以後你得叫趙主任好好教育教育她。”
“這也難怪她,娘家幾百垧地都被分了,她心裏能想得開嗎?”
“這倒是,放在咱的身上也得有想法,不過只要把道理和她講清,她會理解的,我看她這個人心眼不壞,就是說話直了點。”
部隊從頭道鎮出發后,“老部隊”全部換上了膠皮軲轆的大馬車,這一下我們再不用擔心被部隊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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