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林寐身形一頓,正好樓梯也走到了最後一階,他立柱,慢悠悠轉過了身,因着陶楂還在後面幾步,被他這麼一堵,也無法繼續往前,只能仰頭,一臉的不滿,無所遁形。
樓梯上方的燈管是朦朧的鵝黃色,落在陶楂的臉上。
可林寐背着光,他能看得清陶楂臉上的表情,陶楂卻看不清他。
“你想多了。”笑意在林寐下半張臉漾開。
陶楂注意到,林寐眼白那一片有比平時多的紅血絲,自己周遭的空氣,浮動着酒精的味道。
林寐又往前走了。
陶楂趕忙跟上去,“你喝酒了?”
“唔。”林寐在家跟在外面截然不同,他在家的形容和氣質令人覺着有十分的懶散和漫不經心,他將客廳茶几上散開的雜誌一本本摞起來,丟到沙發邊上的竹編籮筐里。
“你成年了?”在陶楂的認知中,未成年不能飲酒。成年人也最好少喝。
林寐把茶几整理了出來,回答道:“你知道我的生日?”
陶楂沒做聲,他知道林寐的生日,畢竟面對面住着。只是不知道具體多少歲。
但陶楂不會繼續接下去了,再接下去,他就得問林寐的生日是什麼時候,那林寐要是告訴了年月日,自己下回還得給他送生日禮物?
想都別想。
“作業帶了嗎?”林寐在沙發上坐下,他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陶楂坐下。
陶楂把手裏的月餅放在了茶几上,把墊在下面的練習本遞給林寐,沒挨着林寐坐,而是從茶几下面拖了一條小板凳,坐着看起來要比林寐矮上一大截。
他剛坐下,忐忑地等着被批,耳朵尖就被彈了一下,有點疼。
他立刻像一隻貓一樣警覺地扭頭看着上方的林寐。
“托盤裏拿支筆給我。”
陶楂一邊伸手去拿筆,一邊忍不住想,酒喝多了吧,嗓子怎麼聽起來沙沙的?
少年早就提前洗漱過了,他愛乾淨,從頭到腳都要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衣服也大多是純色,皮膚又白,整個人看着清爽透亮。
剛剛被林寐彈了下的耳朵尖已經有些比周圍的膚色要紅了,皮膚不僅白,還薄得很。
有了上次的經驗,加上這次也有足夠的時間,陶楂雖然忐忑不安,但這種忐忑是出於將自己的對錯交由別人判斷而出現。
其實,他自己翻來覆去檢查過很多遍,做完后還在網上比對了步驟和答案,錯誤率已經要比第一次做的時候低許多了。
林寐的認可不重要,重要的不是林寐,是認可。
在等林寐檢查作業的時間裏,陶楂粗粗打量着客廳。掛在牆上的超大屏電視機,旁邊立着一缸金魚,浴缸里只有零星幾條魚在游着,瞧着格外的孤寂。
比較有存在感的也只是客廳一整套的黑色皮面沙發跟大理石茶几了。
整個屋子都讓人覺得沒什麼人氣兒。
“咔嚓”一聲。
穿着睡衣的鄭萍從卧室里走了出來,看見陶楂,她立馬親熱地打招呼,“喳喳來啦?”
她看了眼茶几,對着林寐有幾分責備地說:“怎麼也不切點水果,拿點零食,你就讓客人這麼干坐着?”
陶楂馬上就道:“我吃了晚飯的,我不餓,謝謝萍姨。”
鄭萍攏了攏頭髮,邊念着林寐有多不懂事邊往廚房去,陶楂聽見了冰箱門打開的聲音,他低頭看了看地板,身後的林寐一直沒有動靜,自己要不要開口說話?
撞見林寐挨罵的場面,陶楂居然沒覺得有很爽快,反而是尷尬的成分居多。
“那個……”看在給自己輔導的份上,自己就安慰林寐一句話吧,如果向瑩當著別人的面嫌棄自己,他一定會傷心死。
廚房傳來一聲巨響,直接把陶楂想要說的話給打斷在了喉嚨里。
陶楂驚異地朝廚房的方向看過去。
屋裏很安靜,所以即使鄭萍壓着聲音,陶楂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鄭萍:“我們不是說好周末的時候一家人出去吃飯?你又要工作,到底是工作重要還是這個家重要?”
鄭萍:“是工作離不了人還是那個賤人離不了人,你自己心裏清楚。”
鄭萍:“我怎麼跟你好好說?我沒跟你好好說過嗎?你到底還要我怎麼跟你好好說,我告訴你,要不是為了兒子,我……”
廚房裏傳出哭泣聲。
陶楂恨不得把自己揉吧揉吧塞進茶几下面去。
上次好歹只是不小心聽見,這次直接身處現場。
他小心翼翼地回頭去看林寐,如果他父母總是這麼吵架,他一定會很難過痛苦。
但一回頭,陶楂卻看見一抹厭煩和嫌惡從林寐的臉上一閃而過。
看錯了吧?吵架的可是他爸爸媽媽啊。
再看看。
林寐把陶楂的練習本慢慢地捲起來,他站了起來,摸了下陶楂的頭髮,“外面太吵了,來我房間。”
陶楂沒多想,緊緊跟上。
可卻又不停往回望,臉上的擔憂不是裝的,“你不去看看你媽媽嗎?她好像哭得很厲害…”
林寐在陶楂進房間后,將門掩上。
見林寐不說話,陶楂又問道:“他們經常這麼吵嗎?”
房間隔音不錯,卻也不能將外面的聲音完全隔絕掉,陶楂還是能聽見。
“林元君,你向我求婚的時候你怎麼說的,你娶我的時候你怎麼說的,我從產房出來,你怎麼說的!現在就成我無理取鬧了是嗎?”
“你要真不想要這個家了,我們索性別過了。”
陶楂聽得心驚,林寐看起來好像是習慣了,他拾着桌子上的書,整理出了給陶楂寫作業的位置,陶楂腦子裏亂亂的。
雖然林寐沒說話,但陶楂仍然感覺到了林寐整個人氣場的變化,林寐本來就喝了酒,現在情緒一低落下來,氣壓低得讓陶楂都不敢開口說話。
“今…今天要不今天算了吧,我下個星期再來。”陶楂強顏歡笑,又怕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讓林寐的心情雪上加霜,他以後還要利用,哦不,和林寐相親相愛呢。
而且陶楂一點都不想要看自己討厭的人那令人可憐的另一面,他只想純純粹粹地討厭林寐。
林寐彷彿沒聽見似的,他擺了兩張椅子在書桌前,將手裏的作業本攤開在書桌上面,他看向陶楂,“過來。”
“?”
陶楂以為林寐是心情不好所以心不在焉,沒聽見自己說話,他體貼地重述了一次,“我說,我今天先回去,下周再來。”
林寐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敲了兩下,他手指骨節分明,筋骨走向清晰有力,看起來仍是一派輕鬆淡然的模樣,“你不想提高成績了?”
陶楂:“……”這幾乎是他的命門所在,林寐是怎麼知道的?他看起來很在乎成績嗎?
“我在學習上面一直看得比較開,比較隨緣,所以下周也可以的,今天好像不太方便……”陶楂家幾乎都快要明示了,他不要知道林寐的家事。
太了解一個人會完蛋的,尤其是了解一個可憐人。
“嗯,你說得對,學習要隨緣。”林寐似乎認同了陶楂所說的,他的認同讓陶楂心下立刻就輕鬆了起來。
對吧對吧,就是就是。
可氣氛還是不太對。
陶楂對自己所身處空間裏的氣氛感受異常敏感,他甚至感覺自己在被打量審視着,從頭到腳的。
林寐食指從椅背上方那條橫木的最右劃到最左,他輕笑了一聲,“那試卷上面的眼淚是怎麼回事?”
!
看見了?
他猜到了!
那天晚上晚自習,那張試卷,被眼淚暈開的分數……
陶楂體內的血液翻湧起來,沸騰上升的熱氣罩住眼前,視野內一片模糊,但林寐揶揄的表情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外面的皮還是完整的,但肉和骨骼已經在這樣一言不發的審視下逐漸地開始撐不住,開始朝四面八方散開了。
因為失敗而掉下來的眼淚,絕對不能讓林寐知道。
“那那個,那天我在洗手間裏……”陶楂聲音顫得不成樣子,他閉了閉眼睛,“那是那那是……是尿。”陶楂聲若蚊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