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這是決鬥
“去哪?美女?”
“仕蘭中學。”
出租車司機的眼睛,在後視鏡里不時遊動,窺探後座上的客人。
在出租車這行乾的久了,什麼奇怪的人都能遇到,好像坐在那個小方盒子裏就能看遍世間百態。有上來就睡着還能酒吐自己一身的,有抱着司機哭訴他怎麼會不愛我的,還有一個人坐在那默默啃着一個麵包,吃着吃着就開始無聲流淚的。
但那麼多客人里,沒有哪個能像後座那位姑娘一樣,那麼年輕,那麼好看,天生一股鶴立雞群的明星相,站在人群中都很容易被一眼相中,卻滿臉都像是寫着我謝絕融入這個世界。
楚子涵靠着車窗,望向外面的車水馬龍,素凈的面孔上向來沒有太多表情,在很多人眼裏她都可謂人生贏家。
繼父是本地的房地產大亨,家裏很窮,窮的就只剩下錢。老媽是曾經的戲劇團舞蹈家,人除了漂亮還是漂亮,團里的扛把子,人生迄今收過的鮮花能鋪滿一間別墅。
老媽的優秀美麗基因似乎在楚子涵身上完美綻放,單純漂亮的姑娘最多只能當個花瓶,但是又漂亮又聰明的姑娘就只能叫做別人家的孩子了,這個姑娘通常會被家長們拿來秒殺自家的娃。
楚子涵就是仕蘭中學裏那個別人家的孩子,所有人都覺得她的未來必然是個頂級的白富美,甚至還沒長大就已經擁有了大多數人想要的一切。
可她看上去好像總是不開心的樣子,眉眼之間似乎永遠都籠罩着一層朦朧的霧氣,缺了些靈動的神采,這大概是她身上能找出來的,最大的缺點。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是這樣的人,分明爹媽都不是悶葫蘆的類型,偏偏女兒生來就是高冷的寒櫻,據說一兩歲的時候都很少哭來着,被大人們圍着會說這孩子將來肯定大有作為。
大概都只是些好聽的恭維話吧?至少十五歲的楚子涵從來沒覺得自己註定是什麼大人物,她心裏能裝下的東西不多,現在就一件事,她要去赴約打架。
出租車在仕蘭中學門口停下,作為本地有名的貴族學府,它其實是有點低調的,黑色的鐵門,門前種滿梧桐,車子進出的保安亭邊上架着高清攝像頭。
楚子涵才剛下車,等待她已久的輕佻口哨就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那是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每個人看楚子涵的目光都格外不懷好意,像是看待一塊自己走到菜板上的新鮮三文魚肉,還散發著大理石般的光澤。
除了他們還有很多好事的學生都在這裏等着,看到她來一個個都難掩興奮之情。這些全都是仕蘭中學裏的學生,特意為今天而來。
其中的女孩大多就很為楚子涵打氣,楚子涵經過的時候她們就揮舞小拳頭低聲說我們相信你,楚子涵點頭淡淡的沖她們笑笑,看向前方的時候又恢復了鋼鐵般的堅毅,校門口前圍了不下幾十個人。
“喲,還挺準時么,沒讓你的司機老爹送你?”為首的男孩身材格外高大,頭髮如怒發的火山般雄起,就算楚子涵挺直站在他面前,也有種小矮子仰視巨人的感覺,他就是和楚子涵約架的人,叫做王雙。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跟大人沒有關係,我不會找家長的。”楚子涵淡淡地說,把背來的球拍包放在地上,從裏面掏出了自己的武器。
一把竹刀,還只是少年宮訓練時用的那種竹刀,拿在她手裏全然沒什麼鋒芒畢露的意思,更像是你的女同桌生氣了,拿着剛削好的鉛筆沖你揮舞那般空洞的威脅。
王雙忍不住大笑起來:“你找我約架,我還以為你叫了人,搞半天就拿這麼個破東西過來?”
在他看來楚子涵主動提出要解決彼此之間的問題,那必然是做好了準備,所以他叫上了自己的兄弟們以防萬一。
他從小就去日本上學,學過名家的空手道流派,是出師了的黑帶,回來以後也從未怠慢,認識很多國內的空手道好手,他們這群人加在一起足夠橫行街頭,持刀的混混看了都得抖三抖,刀子最多解決一個人,但一瞬間就會有兩位數的拳頭打爆他的狗頭。
正是因為有這種本事,王雙遇到什麼事向來都習慣用暴力解決,這個年紀的暴力一旦變習慣,往往猖狂又兇狠,下手沒輕沒重。
但這次的對手是個女孩,王雙一般是不願意打女孩的,那樣會很丟臉,可主動提出約架的是女孩自己那就無所謂了,何況大家還有一筆賬沒算清楚,那就該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
“你在這破東西面前應該走不出十招。”楚子涵淡淡地說。
她總是這樣平靜的面孔,似乎開心憤怒之類的東西都與她無關。唯獨那雙眼睛,眼底偶爾會流淌着瑩潤的光,可那種光並不可愛,就像是一把保養很好的槍,你看見黑色槍管上的油光時,就代表子彈已經出膛,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狂妄自大的女人!”王雙低低咒罵,圍觀的人沒能聽得清他說什麼,表面的形象還是要維持的。
但楚子涵聽的很清楚,王雙說她是個垃圾司機的女兒,那種沒本事的男人又能生的出什麼樣的花瓶?碰一下就該碎了。
事情的起因來自於學生會主席的競選,王雙的妹妹惜敗於當時還是初一新生的楚子涵,與自己夢寐以求的位置失之交臂。
按理說這是實力不濟,怪不了別人,但恰恰他們的老爹和楚子涵的老爹有點生意上的關係,所以他們知道楚子涵並非現在這個父親的血脈,只不過是某個司機的女兒。
仕蘭中學是貴族學府,並不過問出生,但這種事情就和楚子涵的競選演講有點出入了,因為打分的都是老師,很多人都覺得他們會給楚子涵的繼父面子,才讓她當上學生會主席的。
妹妹跟哥哥哭訴,說楚子涵卑鄙無恥,拿家世賄賂老師們。哥哥義憤填膺,索性就把這種別人的家事當醜事散播出去,意圖詆毀楚子涵的名聲。
他們很多人都開始嘲笑楚子涵,是因為老媽長得漂亮,才有機會來仕蘭中學,說楚子涵的老爹只不過是為了睡她老媽才對她好的,這種女人必然跟她老媽一樣,靠臉吃飯,誰知道主席競選有沒有黑幕,說不定楚子涵還跟哪幾個老師睡過,有一夜的交情呢!
十幾歲的孩子說這種話簡直歹毒的過分,老師們越是想制止,就越有人覺得那可能是真的,三令五申也不起效果。
原本楚子涵的風評一直都很不錯,這事兒出了之後她的學生會主席職務也不得不撤職,最後也沒輪到那個妹妹,大家完全是落了個兩敗俱傷,誰都沒佔到便宜,學生會主席的位置居然就這麼一直空着。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窮,現在她已經從少年宮畢業,學會了該怎麼用殺不死人的竹刀,這筆賬終歸是該討回來了。
圍觀的學生們興奮地吹口哨起鬨,喊着快打快打,唯恐天下不亂,有的還拿來綵球揮舞着助威。這種類似中世紀騎士決鬥的行為,在仕蘭中學裏委實是個大新聞,參賽選手之一還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楚子涵,看美女打架大概是刻在每個人心裏會叫人春心萌動的DNA。
“楚子涵能贏么,對面那個可是空手道黑帶啊。”蘇曉檣不禁為楚子涵捏了把汗,她在電視上看過,日本的空手道高手能一掌劈碎劍道高手的竹劍,勝負和大多數人心裏想的都截然相反。
作為仕蘭中學校花強而有力的競爭選手之一,蘇曉檣生來嫵媚又闊綽,而且還很張揚,和楚子涵是截然相反的那類,就像陰陽兩面。
可她對同樣是校花競爭選手的楚子涵沒有任何敵意,相反還很欣賞。事情的個中原委她其實並不清楚,但對方老說楚子涵的流言蜚語,這種行為首先就很叫人反感,所以她果斷站隊楚子涵。
這麼一個姑娘當然有一群忠實擁簇,蘇曉檣說東就絕對不會往西的那種,他們這群人帶了幾個氣球,在人群中飄起來格外惹眼,上面寫着楚子涵Fighting!
“不管誰贏,輸的都沒臉在學校繼續混嘍。”路明非左手抱着桶爆米花,右手拎着幾杯可樂,悠哉悠哉的站在人群里看戲,這是在給蘇大小姐當小廝。
作為仕蘭中學著名衰仔,路明非也算得上是一介人物,只不過楚子涵是天上的風雲,路明非是地上的狗尾巴草,也就風吹過的時候能晃蕩兩下,證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據可靠消息報道,路明非自幼被雙親拋棄在叔嬸家,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這麼些年來爹媽不聞不問,似乎全然沒有他這麼一號人,全是靠抱着叔嬸的大腿,才能和表弟一起來仕蘭中學就讀。
這麼個衰仔在大多家境都優渥的仕蘭中學裏,真的就是連狗尾巴草都不如,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想要召喚他僅需一瓶營養快線和網吧包座,這廝哪怕遠在千里之外,聞着味兒也能屁顛屁顛的一路跑來接下,簡直毫無禮義廉恥之心。
他和蘇曉檣都屬文學社,社團里的人今天來了不少。他其實更想跟社長陳雯雯一起來看,但這種事沒法讓陳雯雯有興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跟蘇曉檣一起來了。
富婆如蘇曉檣很樂意請吃瓜群眾零食來彰顯自己的魅力,路明非當然更樂意抱她的大腿免費蹭吃蹭喝,接話搭腔都十分完美,所以蘇曉檣非常樂意每次出門都帶上路明非做個捧哏,對此很多人笑話路明非好比蘇曉檣家養的一條土狗,私底下說不定還得給蘇曉檣舔舔發汗的腳。
“你這口氣聽着像是幸災樂禍。”蘇曉檣皺起好看的眉毛,“怎麼,你不希望楚子涵贏么?”
“無論是她還是對面的兄弟,跟我都沒什麼關係,我就是過來跟大伙兒一起捧場的,誰贏都無所謂。”路明非大把大把地往嘴裏塞爆米花,“不過硬要在他們倆中間選一個的話,我選楚子涵,美女肯定比壯漢受歡迎。”
“那伱就該給楚子涵加加油。”蘇曉檣說。
男孩那邊的弟兄們已經開始助威了,生龍活虎的空手道高手們能愣是擊打空氣打出響聲來,引得就算是路人都頻頻側目。
“得令,臣這就給楚姑娘助威。”吃了人家的飯就得為人家辦事兒,路明非深諳此道,他喝了口可樂,潤潤嗓子,氣沉丹田,仰頭直接吼出一句,“楚~子~涵~加~油~啊!”
沒皮沒臉的衰仔才不覺得這樣會丟臉,聲音之大好比包租婆的獅吼功,讓人覺得這小子的心裏可能一直住着一頭獅子,好多人都扭頭過來看着他,他只是笑笑,然後繼續喊。
楚子涵肯定聽到了路明非的加油打氣,但她現在沒工夫看那是誰,對面的傢伙摩拳擦掌,扭動脖子,骨骼扯的劈啪作響,滿臉獰笑好比典型的電視劇反派。
王雙的妹妹就站在哥哥後面,一直給老哥打氣,說起來也是個會讓人多看幾眼的女孩,但心地委實不能說是善良又美好,有點婊里婊氣,人家對面楚子涵自己上,她就只會躲在哥哥後面叫人給她出頭。
路明非看了一眼就樂了,心說你們這兄妹倆肯定不行啊,哥哥對美女,還笑成這德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侵犯人家,路人看一眼都會站邊美女的。打架講究的是個天時地利與人和,這一上來兄妹倆就把人和給拋棄了,就算你贏了除了你那幫弟兄,也沒人會為你喝彩的啊。
按照偶像劇的套路,美女那邊就應該嬌滴滴的做柔弱泣血狀,博得周圍人的同情,這裏圍觀的吃瓜群眾這麼多,總得有幾個路見不平一聲吼,接下來就該順理成章的英雄救個美了。
美女贏不了是大多數人的共識,路明非也一樣,所以他忙着在人群里尋找可能的梁山好漢。
楚子涵雙手握着竹劍,淺淺地呼吸吐納,那種正眼的姿勢在劍道中再稀鬆平常不過,可是由這麼個穿着白裙子一頭黑長直的姑娘做出來,那就好像是絕頂高手用出江湖上最簡單的一招,平平無奇卻有着萬般變換,讓人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凌厲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