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志向
壽春縣地處淮河以南,方正五里整,淮河水從上流入護城河中,至城南沿河而下,灌溉無數良田。
淮南王府就坐落在壽春城東,東有集賢院,北有紫竹苑,西有錦繡坊,南有郡國學。集賢院乃是門客們編撰《鴻烈》之地,淮南王后荼常住在紫竹苑之中,錦繡閣是淮南王宴請客人之所在,郡國學則是淮南藩國最高學府。
淮南王劉公幹在劉遷魂靈出竅乘鶴東南之後,先是確定了劉遷身體毫無異樣,接着就讓人請退了太醫令。
為了防止有什麼意外發生,他又令王太子舍人照料劉遷,自己則是留在了書房,並在油燈下翻閱竹簡,所閱之文皆是涉及仙真之事。
到了子時,內侍前來勸劉公幹就寢,劉公幹仍是執意要守在劉遷身邊,為了防止此事引起他人過多懷疑,劉公幹便說要徹夜研究經義,並讓大部分人自去休息。
到了丑時二大刻許,劉公幹忽然面色一喜,以他此時元神第八重天的境界,元神進入他千丈之內就有模糊感應,百丈之內就能勾通性靈駕馭元神。
然而接下來劉公幹的面色卻由喜轉為愕然,他的元神從東南方向而歸之後,非但沒有立即回歸,反而向著壽春北面的雲條山脈飛了過去。
對此,劉公幹甚至做出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他的元神正被邪魔鬼神追殺,為了防止波及王府之人,這才向著隱居着幾位相熟元神大修士的雲條山脈而去。
就在劉公幹驚疑不定之時,他的元神忽然出現在了紫竹苑方向,隨後一幕幕畫面便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白鶴童子,古竹老叟?
青鬟、翠珠,神仙洞、神靈高禖“奿”?
使者?阜陵縣一案的真相!
馮唐老先生……崑崙懸圃,神山之約!
為了消化這些信息,劉公幹甚至閉上了雙眼入靜冥想了起來,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書房小床邊的舍人正在打瞌睡,本來睡在上面的劉遷卻不見了蹤影。
他連忙駕馭元神查探四周,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劉遷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書房的窗邊。
“父親,我早就準備在回來后,以魂靈乘鶴的方式接近我的元神之相。”
“可當我真正見到那一輪宛若大日的元神之相時,我忽然福至心靈一般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我真的乘鶴飛入了元神之相中,就代表着我放棄了世俗的一切和元神之相融為一體。”
“元神之相會延緩我陰壽的消耗,然而以我此時的煉命修為,或許百多年命靈就會消散,只剩元神之相飛入崑崙上天,成為太帝的臣子。”
劉遷心中頗有些無奈之色,他此時煉命還沒到採氣修為,若真的和元神之相融合,無異於自斷前路。
況且他過了這個月初六的生日,才算是真正的十五歲,他有仙人境的元神之相在,今後再勤加修身、煉命,未嘗不能成為長生真仙。
被稱為陸地劍仙的地仙生前堪稱人間無敵,可若是不繼續煉命,死後卻連鬼仙都難成。被稱作天上神仙的天仙死後逍遙天地,可若是煉命修為低,命靈陰壽耗盡之後“本我”也就沒了。前者只留身前名,後者只留身後神,唯有修成命仙才是長生真仙。
劉公幹在得知劉遷的白鶴由仙炁構成之後,便知道他兒子真的元神成仙了,所謂的巫蠱也不過是虛驚一場罷了。
這時劉公幹神色一動,忽然面露神秘之色道:“遷兒,元神成仙雖然不是真仙,但對於我劉家來說,卻是不亞於我祖父高祖當年斬白蛇之舉!”
劉遷聞言不由一怔,他父親是淮南王劉安、字公幹,祖父是淮南王劉長,曾祖父就是漢高祖劉邦,當年高祖修身煉命卻沒有養性,然而卻在一次押送囚徒至咸陽時,發生了一件怪事。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高祖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
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
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里,醉,因卧。
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
人曰:“嫗子何為見殺?”
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
高祖若只是斬了一條普通的白蛇,倒也不至於稱作怪事,可之後神秘老嫗夜哭白蛇,說的話更是讓人心驚。
白帝,乃西方天帝少昊也,春秋初秦襄公就祭祀白帝,後代秦王都以白帝子自居。赤帝乃南方天帝祝融也,高祖之後以此為號,吸引了無數追隨者。
白蛇若是白帝子,能斬白蛇的高祖就定然有着奇特之處,老嫗知殺子者為高祖,卻只哭之而不報復,要麼是無力,要麼就是有所限制。
高祖統一天下之後,有人言高祖乃是赤帝子,這才能得天下。有人言高祖乃是真命天子,身上有赤帝的蛟龍護佑。有人言高祖生而神靈,自有仙人般的元神蛟龍護佑。
劉遷之前還以為這是臣子們為了恭維高祖所言,此時一想,既然他一個虛歲十五的劉遷,都能獲得仙人境的元神之相,或許高祖真有一隻仙人境的元神蛟龍。只是高祖應該沒有駕馭元神蛟龍的方法,這才只能在醉后無意間調動元神蛟龍的威能。
劉遷想到這裏忽的就是一笑,或許父親之所以提起高祖斬白蛇之事,就是認為他繼承了高祖的天資,這才能以虛歲十五元神成仙。他本就仰慕高祖之風,此時父親劉公幹如此說,他自是心中歡喜。
然而劉公幹想到的可不是只有這些,他忽的抬頭看向窗外,露出了一抹笑意:“當今天子已二十九歲,仍是未得一子,十一年前我入京朝見天子時,太尉田蚡親自到霸上迎接,曾言天子若無太子,必由我來繼位。”
“當時為父只是覺得此言兒戲,畢竟為父都不一定能活的過當今天子,前年田蚡死時,為父更是對此事付之一笑,然而現在遷兒你卻顯露了高祖之風,天子若是今後再無太子,那這天子之位便可由遷兒你來繼承!”
劉遷聞言頭皮就是一麻,他今晚曾在神靈高禖維護青鬟和翠珠時,聯想到了身在世俗中的自己,當時他還想着世俗的壓力暫時落不到他的身上,沒想到他剛回來沒多久,父親劉公幹就想着幫他謀划天子之位了!
“父親,您三十七歲都能生我,天子才二十九歲,誰也不知道他何時就生了個太子,而就算他真的至死都沒能生出太子,天子之位繼承也是十幾年乃至數十年之後的事情,我們現在又何必惦記着這件事情呢!”
“今晚馮唐老先生曾就成仙之事言《道德經》中‘無為,無不為也’。兒私以為在這件事情上,也應該以此無為理念待之。”
劉遷說的非常明白,那就是順其自然,更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興兵亂與天子同室操戈相爭帝位。
兵亂若起,便是流血漂櫓,生靈塗炭。成了也不過比淮南王高了一級的天子而已。敗了就是身首異處,滿族皆滅。
他已是元神成仙之人,與其賭上淮南王一族的命運謀求帝位,還不如繼續修鍊以求長生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