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末路

第二章 末路

十五年前,沈娘子以罪囚的身份來到嶺南,其間辛苦自不必說,更何況當年她還懷着身孕。沈娘子生產時血崩,雖然僥倖保得命來卻落下個血虛之症,當初如果能好好調養,倒也沒什麼大礙,可生計艱難,沈娘子一介女流還帶着個孩子,為了討生活,只好沒日沒夜的給人看診、製藥。有時出診,山路顛簸難行,往往還要餐風露宿,身子調養不過來,生生耽擱,後來穩定些,有了沈家醫館,奈何她是個痴的,稍有時間便埋頭醫藥,看書、研製新葯,向來沒個時候,一旦入迷,往往又是一夜不睡,病勢自然越發沉重,她從不對人言,只是強撐着??????

梓蓉看着病床上的母親,握着那瘦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嶙峋的手腕,滿心酸楚滋味。

她娘親向來是坦蕩的人,做事光明磊落,行事大方仗義,救死扶傷,活人無數,是多少人眼中的恩人,在她眼中,娘親一直是強大到無所不能的,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她的娘親會如此虛弱的躺在床上,性命垂危。

談及往事,江梁一臉悵然,“三年前夫人就有些不思飲食、夜間難眠盜汗,稍累些就頭暈身軟,絲毫費不得神,夫人要強,一直忍着,從去年到現在已經病了有三四回了。夫人恐小姐知道了她的病情,會阻她看診製藥,每回都藉著出診的由頭去城外宅子裏養病,為了瞞住大家,每次小姐診脈前,夫人都會提前用藥強提心力,這才、這才??????”他終於說不下去,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

難怪,梓蓉苦笑,難怪娘親這些年總是要出診,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有一次竟是兩月不歸,每次回來都會瘦上一圈兒,她本以為是在外奔波勞碌所致,原來,竟是這麼回事兒。

她的手也是微微發抖,氣的。

“江叔,你怎麼這樣糊塗啊?”連翹已淚流滿面,“夫人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兒,你怎麼也由着?”

“夫人她再三交代過,不可讓小姐知曉,我??????”江梁嘆了口氣,再次低下頭去,顯然,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是仁人君子,向來說話算話,當初既然許了沈娘子保密,如何能開口多言,如今,已是食言了。

梓蓉冷笑,“江叔,好,你真好!”她眸中滿是駭人怒火,盯住了江梁,“我娘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便是你害的,我絕不會輕易放過!”說完,她將濕袖猛一甩,隨即轉身,布料上吸附的雨水隨着她的動作甩出,濕了江梁一臉。

他只愣在那裏,僵着身子,甚至不知擦去臉上的雨水。

梓蓉仰起臉,將眼中淚意生生逼下去,待鼻頭那股子酸澀之意淡了,忙步到床邊上半跪了,再次診脈,奈何一顆心突突跳得厲害,身上冷的像冰,心裏卻熱得像火,她幾次深吸氣,卻始終無法凝神靜心。

肩膀被人扶住,她抬頭,卻見連翹一臉擔憂,“小姐,你、你沒事兒吧?”

她搖搖頭,“把銀針拿來。”

連翹忙答應一聲,利索的拿了藥箱打開,箱蓋上縫着的白布上密密插着鑱針、員針、鍉針、鋒針、鈹針、員利針、毫針、長針和大針,最短不過一寸六,最長足有七寸,細者如毫末,粗者如麥稈,有圓柱形有三棱狀,其形不同,大小不一,作用亦不相同。

乍一看,寒光閃動,瑩瑩耀目。

梓蓉取了幾根毫針,也不用別人幫忙,自己撥開頭上濕發就要往上扎,連翹嚇了一跳,“小姐,你這是??????”

“腦子亂,寧寧神兒,沒事兒,”說話間,她摸索着找到穴位,將銀針拿捏着力道旋轉而下。

連翹看得心驚,不願意讓梓蓉看到自己眼中淚水,忙低了頭。

少頃,五六根銀針一一紮下,梓蓉頭上銀光閃動,看着有些駭人,可那原本緊緊皺起的眉頭卻漸漸的舒展開來,再度睜眼,神色已是平靜。

再度診脈,思路清晰了不少,她凝神感觸指腹下脈搏的跳動。

脈來遲緩,時見一止,止無定數,且細小如線重按空虛。

“陽氣衰疲,寒邪深入少陰,風邪入里不過是個引子,主要還氣血虛衰、虛勞久病,”梓蓉一邊診脈一邊分析,說到這兒,她聲音微微一頓,接着抬起頭,眼眸微亮,“江叔,快把我上次存的那支野山參拿出來,取三錢切片煎湯,獨參湯有回陽救逆的功效,且藥性不沖,沈娘子現在久病虛衰,用來正正合適,“如果能有成效,再輔以益氣固脫的法門,或許,這命??????還有希望。”

梓蓉有些慶幸,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雖然沈娘子的脈相一直沒有什麼大的異常,可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她心裏到底是不安穩,前些日子見有人低價轉賣野山參,極好的成色,幸好她當時買下了那支參,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真的,太好了,爐火都旺着呢,我這就去熬藥。”一聽有希望,連翹忙擦了滿臉淚,扯了江梁就要去忙活,“一定可以,一定能救回來,江叔,咱快點兒。”

扯了一下沒扯動,連翹詫異回頭,這才發現江梁臉泛青白,那模樣竟似比病重的沈娘子還難看,“江叔,你怎麼了?”

江梁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遲疑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吭聲。

“哎呀,有什麼話你趕緊說啊,急死個人!”連翹心急火燎的,巴不得立時就把葯變成湯,讓夫人快快醒來,哪裏耐煩他這般吞吞吐吐。

“那、那隻山參??????用掉了。”

梓蓉猛地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連翹卻是直接吼了出來,“你、你說什麼?”待發現自己聲音大了,忙又摒氣,一張臉憋的通紅。

“是個貧戶,病情危急??????”

話只說了一半,然剩下的大家都能猜的出來,不用說,沈娘子定時看別人病情危急,把人蔘白白送出去了!

“那、那是夫人的救命葯啊!”連翹眼圈兒一紅,又要哭了。

江梁的聲音越發的低,“當時也、也沒料着夫人的身子會、會這麼不濟事。”

“夫人病了這麼多回,你沒料到?”連翹埋怨,聲音也有些急,“你就算不是看內科的,可也是個大夫,難道那些書都看到狗肚子裏去了?”

江梁無話可說,當時那人眼看就要不行,而夫人還好好的,自然救急為要。可現在解釋這些還有什麼用?沈娘子落到這地步,他的確有責任。過了還一會兒,他方抬起頭,沙啞着聲音開口道,“夫人若有意外,我??????償命就是,既然是我害了她性命,那就拿自己的賠她好了。”

“你、你??????這是什麼話,你死了,難道夫人就能回來么?”

江梁不再吭聲,竟似打定了主意。

連翹又是氣又是恨又是急,氣夫人不知疼惜自己,恨江叔古板不知變通,急此刻無處再尋人蔘救夫人性命。

正心亂如麻間,梓蓉抬首,望着床上的沈娘子,有些遲疑的開口道,“或許,還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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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道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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