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發落
“是你?”凌耀眉頭緊蹙。
江羽玄也是難以置信。眼看着朱進越走越近,他開始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朱進是殺死侯昌的兇手,對他而言不是多麼意外的事,畢竟朱進給他留下的印象不深,他也不知道這位學識淵博的講經大師是否真的品行端正。
他真正意外的,是朱進居然會在情況完全不明朗的情況下就主動認罪了,這令他不得不懷疑,朱進接下來要做的事是不是要把他們滅口。
凌耀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殺他?”
“掌門,你先別急,且聽老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朱進自行尋了一把椅子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耀。
江羽玄見狀對凌耀使了個眼色:“掌門,我是不是該……”
“你留下。”凌耀聲音嚴厲,有種不容違抗的情緒在內。
“好。”江羽玄的視線投向對面的朱進,對方表現出來的淡漠令他如履薄冰。
朱進絲毫沒有在意江羽玄,自顧自地講述了起來。
“那一夜,老朽本來在講心壇講經,突然看到那位名叫侯昌的新人弟子自行離去,這本不是什麼值得老朽在意的狀況,直到老朽瞅見了他胳膊上的紋身。”
“是血鷹的紋身?”凌耀目光炯炯有神。
“不錯。”朱進說,“當時老朽便意識到,血鷹必然已經滲透進了黎華派,為了不打草驚蛇,老朽沒有出聲,而是默默記了下來。
“當夜丑時,老朽正在打坐修鍊,突然察覺到侯昌在外面鬼鬼祟祟地活動。出於之前的發現,老朽對侯昌的一言一行極為關注,於是果斷上去詢問。可他卻含糊其辭,始終不說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這令老朽對他更加的懷疑。因此老朽直接扯開他的衣袖,點出他是血鷹的成員,並追問他來黎華派的目的是什麼。他支支吾吾半天不說話,隨後又欺騙老朽,說老朽身後有異常之事發生。老朽回頭之時,他竟然選擇了偷襲!
“也多虧他只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新人弟子,剛有動作就被老朽感知到。那時老朽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有什麼有威脅的後手,再加上老朽受到欺騙,又驚又怒,一掌打過去沒有收住力,直接把他打死了。”
凌耀點了點頭:“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這也是江羽玄特別想問的問題。
是啊,為什麼當初不早說?害我平白無故被牽連,差點變成廢人了!
“那是因為老朽想要藉機釣出其他可能潛伏在黎華派的血鷹姦細。”朱進說,“只要沒有人知道是誰殺了侯昌,為什麼殺了侯昌,他的同夥們就會惶惶不安,陷入無盡的猜疑,進而暴露出破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老朽還特意把侯昌屍體放在最顯眼的廣場上,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如此一來,老朽便能暗中觀察眾人的反應,看誰表現得不對勁,誰有可能是侯昌的同夥。”
“這也是個辦法。”凌耀思忖了片刻,說,“那你找出他的同夥了嗎?”
朱進臉色略有緩和地說道:“這幾日,老朽已觀察過門派內所有的人,無人有異常舉止,也無人身上帶有那血鷹的紋身。也就是說,黎華派沒有第二個來自血鷹的姦細。所以,老朽才會過來認罪。”
凌耀裝作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那麼你自己呢?”
“老朽不是。”朱進摸了摸鬍子,嘴角含笑,絲毫沒有在意凌耀的猜疑。
兩個人對視了許久,然後哈哈大笑。
凌耀雲淡風輕地揮揮手,說道:“朱進,你貴為鎮山長老,又守護着鎮派法寶,黎華派的根基與你息息相關。正因為如此,你能在黎華派里得到的,區區一個血鷹無論如何都給不了你,我怎麼可能會真的懷疑你呢?”
“承蒙掌門的信任。”朱進起身,朝着凌耀鞠了一躬,“那麼,老朽此罪當如何處罰?”
“你立了功,理當受到褒獎,哪裏會處罰你呢?”凌耀笑道,“說吧,我能獎勵你什麼?不過以你的地位和重要性,我這寒酸門派估計也拿不出什麼你看得上眼的東西了。”
朱進也笑了:“掌門何必如此客氣,黎華派對老朽而言就是第二個家,老朽又怎麼會對自己的家過度索取呢?只是老朽長年累月地在黎山上坐鎮,一年到頭難得下山一趟。因此老朽希望掌門能給一天的假,讓老朽也能回家看望一下孫子孫女們。”
“那你放心回去吧,哪怕晚幾天回來都沒關係。”凌耀回復得很是乾脆,“有我在,沒事的。”
“多謝掌門。那老朽這就回去了。”朱進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依舊坐在一邊旁聽,全程沒有說一句話的江羽玄這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凌耀,想要等他說出一些方才自己沒有聽出來的秘密。
而凌耀給他的只有一句話:“江羽玄,你也可以回去了。”
“好的,弟子告辭。”江羽玄自知凌耀無事相告,只能悻悻而歸。
待到屋子再無他人之後,凌耀收斂起了笑容。他的眼神,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
在戒察司待的時間倒也不長,不過半個時辰左右。江羽玄沒有急着去修鍊場,而是先回了一趟住舍,測試了一下陳芳獎勵給他的儲物盒。
他按照陳芳教給他的步驟進行了操作,果不其然,一道明亮的光暈從這小小的圓盤上映照出來,彷彿一扇窗戶,讓內在的神秘空間敞開出了一個口子。
成功開啟了!
他把幾枚銅板扔了進去,銅板很快就被光芒所吞沒,而且也沒有聽到什麼落地的聲音。
就彷彿裏頭是一個萬丈深淵,掉進去的東西就再也出不來了。
不會這幾個銅板就這麼沒了吧?
江羽玄只覺得頭皮發麻。思來想去,陳芳好像也沒有教他怎麼從儲物盒裏取出物品。當時自己沒想到那麼多,所以也就沒問。
可惡,我就不信自己就拿不出裏面的東西了!
江羽玄回想起昨夜,自己成功地把靈力運行至了銅板上,並把它們作為武器來操縱。考慮到銅板和儲物盒都是物品,他舉一反三,嘗試着調動體內的靈力,將其覆蓋在儲物盒表面。
剎那間,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空曠的空間,雖然沒有在眼前形成實質性的畫面,但他仍然能感知到,自己投進去的幾枚銅板正漂浮在不同的位置。
他覆蓋在儲物盒表面上的靈力,也因為儲物盒自身的某些設計,穿透到了這個空間裏。它們在空間裏擁有了外觀,成為了幾根晶瑩剔透的絲線,分別系住了一枚銅板。
江羽玄靜下心來,把注意力集中在銅板上,然後以意志力去操縱靈力化成的絲線,拉扯着銅板,讓它們離開儲物盒。
“叮咚……叮咚……”
銅板落地的清脆聲音隨之而來。
成功了!
憑藉自己的思考和努力帶來的收穫令江羽玄歡欣雀躍,這一陣下來,他對靈力的掌控和運用的理解大有長進,多練習幾遍,應該很快就能做到隨便拿起一件物品就能當武器用。
不過以自己目前的修為,估計也就和凡人的武器差不多,頂多破壞力稍微大一些。
但是這樣也足夠了,至少實力真的得到了提升。
現在還沒有到午飯時間,於是江羽玄來到了修鍊場。除了凌婉馨外只有兩個人,一個杜錦堂,一個程日飛。剩下的兩人因為被貓妖污染過,所以今天都休息了。
程日飛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端坐在地上,看上去似乎終於開了竅,知道要認真修鍊了。而杜錦堂還是弔兒郎當的態度,只是做了個修鍊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裝的。
“你回來了。”凌婉馨淡然地看了江羽玄一眼,“我說了我沒騙你吧。”
江羽玄壓根就不想搭理她,自顧自地坐下。
“江羽玄,你沒有聽到我說話嗎?”
“我聽到了。”江羽玄閉着眼睛說,“但是你說的不是問句,我以為可以不用回應。”
本來這幾天發生的種種變故就已經讓他夠心累了,他沒有心情去理會一個鐵了心要針對他的師姐。
他聽到了耳邊響起了腳步聲,鼻息間也漸漸傳來了淡淡的香味。他下意識地想到,凌婉馨已經來到了他身邊。
“我也不知道你這幾天具體經歷了什麼,不過滕師兄倒是和我提起你了。”凌婉馨很有磁性的嗓音在他耳邊迴響。
江羽玄猛然睜開眼睛。
滕天燁?他告訴凌婉馨什麼了?
凌婉馨臉上帶着陰晴不定的笑容,說:“你猜他是怎麼評價你的?”
“不知道。”
“他說,你是個很特別的人。讓你每天跟着我修鍊,完全是浪費人才。”凌婉馨的臉色徹底陰了下來,“你知道我當時聽到這句話后,有多生氣嗎?”
江羽玄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且不說滕天燁的目的是什麼,這樣和凌婉馨講,肯定會激怒她。言外之意,就是說跟她修鍊根本沒有前途。
滕天燁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嘛!
“他希望我把你讓給他,由他來帶你修鍊。”凌婉馨死死地盯着江羽玄,白皙的臉蛋上泛出了淡淡的慍色,“你是不是和他說了關於我的壞話?”
“沒有。”江羽玄搖搖頭,雖然他確實有很多針對凌婉馨的壞話,但不會傻到和別人說。
“你最好沒有。”凌婉馨坐在了江羽玄旁邊,向他挑起了眉頭,“反正我已經拒絕他了,所以不論你是怎麼想的,到頭來你還是得劃在我的名下。”
“哦。”江羽玄無所謂地應了一聲。
凌婉馨大概是認為他想要換人的企圖沒有得逞,因此特意來打他的臉。
不過說句心裏話,比起凌婉馨,讓滕天燁來帶自己修鍊確實要好很多,至少這兩人在人品上就存在天差地別。江羽玄這樣想道。
凌婉馨仔細地觀察着江羽玄的表情,然後說:“你就沒有什麼想表示的嗎?”
“難不成我還要表示出什麼才行嗎?”江羽玄反問道。
“表示出,你很失落,你明明被我針對了,心裏非常地想要擺脫我,結果卻擺脫不了。”凌婉馨柳眉輕抬,粉唇勾起,笑得甚是得意。
江羽玄板起臉來:“你夠了吧,凌婉馨?我是來跟你修鍊的,不是來跟你慪氣的!”
凌婉馨單手托着下巴,想了想,用稍微沒有那麼尖銳的語氣說道:“你就真的沒有考慮過給我道個歉?”
“如果你說的是道館裏的那件事,那麼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不可能!”江羽玄斬釘截鐵地說,“我江羽玄,永遠都不會為沒有做錯的事道歉!”
這是他的原則,人不能沒有骨氣!
凌婉馨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快,而是雲淡風輕地說了這麼一句:“那麼,明天起你去雜務司報道吧。”
“什麼?”江羽玄以為自己聽錯了。
“雜務司,專門做雜務的,在得到新的安排以前,你就不用修鍊了。”凌婉馨輕描淡寫地發落了江羽玄,“雜務司前幾天剛有一名弟子退派了,你正好可以補上去。”
“你沒有權力這麼安排我!”江羽玄站了起來,義正言辭地駁斥道。
“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凌婉馨也跟着起身,眼裏閃爍着銳利的光芒,“鑒於我在黎華派里的地位,雜務司不會多說什麼,接下來審批單會遞交上去,只要掌門審閱通過,明天早上就會有雜務司的人來找你。你若拒絕,就是違反門規,情節嚴重的話,會被廢掉修為,逐出門派。”
“呵!好大的官威!”江羽玄怒極而笑,“是不是因為滕師兄想把我要走的話傷到了你那可悲的自尊心,你就把火氣通通撒我身上?你的心眼小到這種程度了,凌婉馨?”
凌婉馨面不改色道:“什麼時候你對我認錯了,我就把你撈回來。”
她直接迴避了江羽玄的問題,這讓江羽玄更加確信,自己說中了她的心思。
江羽玄再也沒有心情和這個女人待在同一個地方,他轉身就走,同時怒氣沖沖地留下了這樣一段話。
“凌婉馨,你給我聽着!我江羽玄就算是被你發落到了雜務司,在雜務司干一輩子,干到死,也絕對不會對你道一句歉!”
……
江羽玄帶着一肚子火回到了屋裏,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進入了黎華派不過幾天,經歷了數次生死危機,現在竟然又被發落到了雜務司。
這令他無比的悲憤。
等等,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江羽玄這樣告訴自己。
凌婉馨不是說,要掌門凌耀審閱通過,自己才會去雜務司么?
上午的時候凌耀才見過他,聊了那麼多,凌耀是肯定了自己的重要性的!所以,凌婉馨的那點小心思大概率不會得逞!
到時候,被打臉的只是那個女人而已!
一想到這,江羽玄心情就好了很多。
這一天他除了吃飯外就沒有再出過門。到了晚上,杜錦堂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對他說:“江羽玄,你怎麼把師姐得罪到這種地步了?”
江羽玄冷冷地回應道:“是她自己小肚雞腸罷了。我堂堂君子,本不想和她計較,可她卻非要死皮賴臉地針對我。”
“哎……還是因為當初我那事么?”杜錦堂嘆息道,“你為我出頭,結果你卻被拖下了水。現在這狀況,我想幫你也幫不了。”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江羽玄躺在了床上,心態格外的平和,“不過無所謂了,我會耐心等待着事情的反轉。”
杜錦堂驚訝道:“還會反轉?”
“嗯。”江羽玄喃喃自語道,“她任性,她爹可不會。”
就這樣過去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江羽玄就被敲門聲吵醒。他打開門一看,外面站着一個穿着灰衣,體型消瘦,貌不驚人的中年男人。
“你是江羽玄嗎?”男人問道。
“是的。你有什麼事嗎?”
“我是雜務司的執事宋輝。”男人聲音嘶啞地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雜務司的弟子了。準備一下就跟我走吧。”
江羽玄無言以對。
他預期的反轉,並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