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 沙往成敗山
虎丘之頂。
晌午時分，曾經舉辦群英會的寬闊場地上擺滿了餐桌，海盟的所有重要成員均在座上，場面十分熱鬧。
美酒佳肴不斷呈上各個餐桌，划拳行令聲鬧嚷嚷的，這是一場盛大的酒宴。
此刻，位於場地中心的餐桌上的氣氛卻有些沉悶。
餐桌很大，足足坐了十二人，滿桌皆是珍饈美饌，卻只有兩個人動筷，一個是陳興瀾，另一個是身穿靛藍色緞綉獸紋袍的矮胖男子。
陳興瀾一杯酒一口肉地吃着，好不快活。
而那矮胖男子的吃相可謂狂放，他也不用筷子，單手托起菜盤便往大嘴倒去，不時用另一隻手扒拉出骨頭、魚刺等物，宛如一隻活生生的饕餮。
桌上的各色飯菜換了一茬又一茬，這矮胖男子的吞咽之聲始終未停，引得其身旁的兩位老者頻頻皺眉。
這兩名老者身穿皮衣，五官相似，就連皺巴巴的臉上都刺着相仿的獸首圖案。
“四王子，可不能讓這些慶光的人看扁咱們……”其中一個臉上刺着狼頭的老者悄悄對矮胖男子傳音道。
這矮胖男子名為呼延樂，是雲康君王——呼延墨的第四個兒子。
在兩日前他們三人就來到了虎丘，陳興瀾本着朝廷的敵人就是朋友的想法，便接待了呼延樂這一行人。
聽到傳音后呼延樂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的菜盤子，他將髒兮兮的雙手往衣擺上擦了擦，又用袖子一抹嘴上油漬，才假模假樣地說道：
“這南邊的菜着實不如我們草原的烤羊……恩……還有烤牛！”
聞言，這兩名老者臉上的尷尬又加深了點。
同時，坐在陳興瀾身旁的江風以及五名堂主的表情都是有些古怪。
呼延樂的兩隻小眼睛閃着賊溜溜的光芒，不斷偷瞄着桌對面唐粲的雪白長腿，還有一直垂着眼帘的李渺。
“南邊女人倒是比草原上的水靈……來給本王子看看你的臉蛋兒！”呼延樂蠻橫地指了指李渺的面紗。
砰！
坐在李渺身旁的郭夫人狠狠拍了下桌子，冷哼道：“嘴巴放乾淨些！”
隨着話音，郭夫人不遺餘力地催動起知命後期的靈氣，形成一股強勁的威壓，就欲對呼延樂發難。
那臉上刺着狼頭的老者也不甘示弱，他兩指並作，緩緩拭過臉上刺青，緊接着一個惡狼的黑色虛影浮現在他的身後，與郭夫人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狽主祭，這娘們是誰？竟能與狼總祭抗衡！”呼延樂心頭一驚，趕忙對另一個臉上刺着狽首的老者傳音道。
名為狽的老者眼裏同樣閃過驚異，隨即對呼延樂說起了郭夫人和李渺的身份。
“有意思……這樣的女人玩着才有意思……”呼延樂一邊低聲自語着，一邊色眯眯地盯着李渺，大有將其視為禁臠之意。
但是這微小的話音全然逃不過郭夫人的耳朵，她慍色畢現，手掌一翻，一隻玉蟾赫然出現在她的手中，正是黑沼毒蟾。
見狀，陳興瀾收起了看戲的表情，他‘咚’的一聲放下酒杯，道：“各位都是海盟的貴客！還請賣我陳興瀾一個面子，以和氣為重！”
話音落下，郭夫人與狼總祭的對抗仍未停止。
“我有要事與諸位商量！”陳興瀾高聲道。
過了幾息，呼延樂和李渺才各自示意身邊人停下動作。
“開晴關一破，戲伯瑜始終未能收復失地，如今涼州十座城池，已被雲康佔領了五座！”陳興瀾深吸口氣，眼睛始終看向郭夫人，“我想……遷至涼州，總比呆在這要強！”
“哈哈哈！用不了多久，咱們雲康就要統一天下了！”呼延樂眉飛色舞地說道。
在佔據戰場優勢后，呼延樂耐不住性子，在狼、狽二人的陪同下遊玩至吳州，一路上幹了不少姦殺搶掠的事。
聞言，郭夫人臉上的慍色逐漸收起，看向呼延樂的眼神里有了複雜。
李渺的神情一直保持着平靜，她淡淡開口道：“那你們海盟呢？”
陳興瀾忽地站起身，端起酒杯，對場地里的所有人朗聲道：“海盟的盟友們，今天……是咱們的散夥飯！”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立時停止了聲響，紛紛愕然。
陳興瀾長嘆一聲，繼續道：“七天前的情況大家也都看到了，假使朝廷再派高手過來，咱們怕是會有滅頂之災！”
沉默了一會，有些人回應道：
“沒事！不是還有江副盟主嘛！”
“對啊！江副盟主的那一劍，現在我想想都還激動呢！”
“我還想拜江副盟主為師啊！”
“……”
自沈小雲闖上虎丘已過去了七天時間，而江風在關鍵時刻的表現讓眾人發自內心的為他打上了強者的標籤，甚至出現了狂熱的崇拜者。
此時江風的心裏滿是無奈，他不想揭開傷疤，所以這段時間裏他一直在潛心研究承影決以及父親留下的字幅，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沈小雲的身份。
正當江風欲要向眾人解釋時，陳興瀾壓下了江風的肩膀，又說道：“從朝廷過來的高手只會越來越強，在這多停留一天，危險便多上一分，我們不能拿性命作賭注！”
陳興瀾熟知江風脾性，他看到了江風在火化沈小雲時的悲慟神情，雖不知沈小雲的身份，可他也大致猜到了那場戰鬥的背後緣由。
話畢，眾人再度陷入了沉默中，眼裏有了退縮之意。
陳興瀾趁熱打鐵道：“樹挪死，人挪活。諸位加入海盟是為了自保，而眼下除了涼州，恐怕再無容身之地了！”
聽得陳興瀾話語中的堅決，海盟中那些外來的頭領們先是相互耳語一番，緊接着一一表態道：
“陳幫主真是俠肝義膽！往後有我謝某人幫得上忙的，陳幫主儘管開口！”
“實不相瞞……我們幽州這幾個門派早已有了退出之意，陳幫主此舉也是正好應了我們的心！”
“涼州確實是個好地方！說不定咱們以後都是雲康人了呢！哈哈哈哈……”
“……”
呼延樂的嘴咧得越來越大，說道：“我是雲康的四王子！你們到了涼州后，只要報上我呼延王族的稱號，父王一定會准許你們進入部落的！”
有奶便是娘，這些外來頭領們本就是牆頭草，此時呼延樂亮明身份，又表現出了接納之意，立馬讓頭領們露出喜色，紛紛來到呼延樂面前敬酒。
“我也不是那麼沒用嘛……狼總祭，你說父王這回會不會誇獎我？”呼延樂頗為自得，與頭領們碰杯之餘，對身旁的狼總祭傳音道。
“您真的要將這些外來人收進部落嗎？”狼總祭眉頭緊皺。
“呵呵……這些修士是不可多得的奴隸，我們礦場不是總在死人嘛，正好讓他們頂上！”呼延樂回應道。
與此同時，海幫的幫眾們沒有一個出聲，全都在用堅定的眼神凝望着陳興瀾。
陳興瀾眼睛裏帶着複雜，他緩緩掃視着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心裏期盼着他們說點什麼，哪怕一句也好。
時間彷彿在海幫人的身上凝滯住了，他們像石雕般一動不動，沉默不語。而在呼延樂身旁的頭領們已是排成長龍，爭先恐後的搶着敬酒。
一時間，場地里只剩下了阿諛奉承之聲。
陳興瀾突然紅了眼眶，他深深嘆了口氣，顫聲道：“在我接任幫主之位時，老幫主曾說……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一滴水，是什麼把一滴滴水匯聚成海？不是因為幫主，而是一個字——義！”
“昨夜魏副幫主來信，楚州成敗山突發森林大火，根據以往來看，每當森林發生異樣，其內異獸必定會衝進周邊村鎮，荼毒生靈！”
“但涼州戰況膠着，朝廷必定抽調不出人手給予鎮壓，倘若森林中的無數異獸衝出來，這成敗山旁十來萬生民的性命危在旦夕！”
“誰……願意與我陳興瀾同去？”
話音剛落，陳興瀾身旁的江風振聲道：“我！”
緊隨其後的是一道道堅定的聲音：
“我雷大宏就算斷了條胳膊，也能為海幫出力！”雷大宏猛地拍了拍桌子。
“我這條命就是海幫的！”陶喻目光炯炯。
“海幫沒有孬種！”唐粲囅然一笑，隨即高舉手臂。
“算我鄒榮紳一個！”鄒榮紳同樣舉起手。
“老朽也願同往！”倪岱微笑着抬起手。
“我潘壯也去！”
“記上我周順的名字！”
“不能沒有我葉勇！”
“……”
宛如浪潮一般，隨着越來越多的海幫成員舉起手臂，參與的聲音也連綿不絕的響起，聲響直衝雲霄。
所有外來頭領們均是一呆，手中的酒杯桄榔落地。
呼延樂的眼裏滿是震撼，他只在一小撮人身上看到過海幫展現出的氣勢，那便是雲康最精銳的核心親衛。
“這陳興瀾到底有什麼魅力？竟讓這麼多人願意跟隨他！”呼延樂對狼總祭問道。
“他們不是臣服於任何一個人，而是因為共同擁有一個堅定不移的信念……”狼總祭面色凝重，緩緩道。
此時，一道溫婉的話音也夾雜其中：“我也去。”
餐桌上的所有人皆是帶着詫異的目光看向那個絕美女子——李渺。
郭夫人瞪了瞪李渺，眼裏帶着恨鐵不成鋼之意，傳音道：“讓這些海幫的傻子去送死就好了，我們要去涼州呀！”
李渺毫不躲避的對視上郭夫人的眼睛，此時的她沒有了花瓶般的嬌弱，而是帶着身為長公主的威嚴。
“郭儀，你隨我一同前去。楚州的百姓曾經也是瑚木的臣民，不可不救。”
李渺沒有一對一的對郭夫人傳音，更是直接說出了郭夫人的本名。
平日裏，只要有人直呼郭夫人的本名，她必定會將那人碎屍萬段。
聞言，郭夫人非但沒有氣惱，反而順從的低下頭顱，恭敬道：“是！”
雖然郭夫人平日裏顯得壓過李渺一頭，但她並不是對李渺不從，她的骨子裏更是對瑚木皇族帶有深深的忠誠，而正是因為這種忠誠，才讓她時刻在為李渺着想，以至於時常忘記了身份的尊卑。
李渺在說出這句話后心中慨嘆一聲，她在動亂中長大，從來沒有見到過父母的臉，而廣陵城的瑚木殘部能夠延續至今，全說成郭夫人的功勞也不為過，從某種意義上她覺得郭夫人就如同母親一般，這也是她一直依順郭夫人的原因。
江風看了眼李渺手腕上的翡翠手鐲，想起了這段時間裏李渺積極救治海盟里的傷員，正是憑藉這手鐲散發出的柔和光芒，雷大宏的斷臂之傷便是在這光芒下癒合的，不然絕難在短短時間內康復。
此刻李渺的話語讓江風心中對她的好感不由加深幾分，一來是因為那夜李渺的橫笛解憂，二來是李渺不辭辛苦的為海盟傷員治療。
呼延樂在見到李渺的莊嚴儀態后心裏直犯痒痒，他對狼總祭道：“取我行沙寶車出來！”
狼、狽二人同時大驚失色，傳音道：“您要幹什麼！？”
呼延樂站起身，擺出一個自認帥氣的姿勢，對李渺笑道：“哥哥來保護你好不好嘛？”
李渺默默地別過頭去。
狼、狽二人看着呼延樂滿是討好的笑臉忍不住連連搖頭，可也只得遵從呼延樂的命令，隨即狼總祭從懷中取出一個拇指大小的沙塊，然後拋在地上。
這沙塊一落地就立刻飛速膨脹，眨眼間便化為了一輛巨型馬車，不過整輛馬車好似一粒粒沙子砌出來的，可該有的細節全都有，甚至前頭作為牽引的六匹高頭大馬也都宛如真實一般。
呼延樂有意在李渺面前顯擺，十分大聲地說道：“我雲康至寶——行沙寶車，可日行三千里，車廂足以容納二十人！”
“閣下好生慷慨！為了楚州百姓竟能拿出雲康至寶！”陳興瀾對呼延樂抱拳道。
隨後陳興瀾使了個眼色，於是江風和五個堂主在呼延樂獃滯的目光中，穩穩地坐進了行沙寶車的車廂。
“海幫的弟兄們，有雲康的四王子相助，我們先行一步，楚州見！”陳興瀾對海幫幫眾說完后，也很是快速地坐進了車廂里。
“你……你們……”呼延樂剛想阻止，又不想再李渺面前丟了風度，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李渺對一旁守候的親衛吩咐道：“你們回去吧，讓他們即日啟程，搬遷到涼州。”
隨後，李渺與眼含肯定的郭夫人一同進入了車廂。
“那就走吧，還能咋樣。”呼延樂無奈地嘟囔一聲，隨後帶着狼、狽二人一齊進到車廂。
在狼總祭的操控下，行沙寶車疾速駛出虎丘。
一行十二人，往楚州成敗山而去。